第十四回(2 / 2)

韦小宝道:我说那几部四十二章经未免有点儿可惜。

太后向柳燕道:放他起来。柳燕左足一提,离开韦小宝的胸膛,脚板抄入他身底,在他背心一挑,将他身子挑得弹将起来,左手伸出,已抓住他后颈,提在半空,再往地下重重一顿。韦小宝给她放倒提起,毫无抗拒之能,便如婴儿一般,本已到了口边的一句臭婆娘,吓得又吞入了肚里。

太后问道:四十二章经的话,你是听谁说的韦小宝道:反正我两条腿就要给你砍了,我什么也不说,大伙儿一拍两散,我没腿没脑袋,你也没四十二章经。柳燕道: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回答太后的好。韦小宝道:回答了是死,不回答也是死,为什么要回答最多上些刑罚,我才不怕呢。柳燕拿起他左手,笑道:小兄弟,你的手指又尖又长,长得挺好看。韦小宝道:最多你把我的手指都斩断了,又有什么希罕一句话未毕,手指上剧痛连心,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却原来柳燕两根手指拿住他左手食指重重一挟,险些将他指骨也捏碎了。这肥女人笑脸迎人,和蔼可亲,下手却如此狠辣,而指上的力道更十分惊人,一挟之下,有如铁钳。

韦小宝这一下苦头可吃得大了,眼泪长流,叫道:太后,你快快将我杀了,那几部四十二章经,那叫做老猫闻咸鱼,嗅鲞啊嗅鲞休想太后道:你将四十二章经的事老实说出来,我就饶你性命。韦小宝道:我不用你饶命,经书的事,我也决计不说。

太后眉头微蹙,对这倔强小孩,一时倒感无法可施,隔了半晌。缓缓道:柳燕,如他不说,你便将他的两只眼珠挖了出来。

柳燕笑道:很好,我先挖他一只眼珠。小兄弟,你的眼珠子生得可真灵,又黑又圆,骨碌碌的转动,挖了出来,可不大啊。说着右手大拇指放上他右眼皮,微微使劲。

韦小宝只觉得眼珠奇痛,只好屈服,叫道:投降,投降你别挖我眼珠子,我说就是了。柳燕放开了手,微笑道:那才是乖孩子,你好好的话,太后疼你。

韦小宝伸手揉了揉眼珠,将那只痛眼眨了几眨,闭起另一只眼睛,侧过了头向柳燕瞧了一会,摇头道:不对,不对柳燕道:什么不对别装模作样了,太后问你的话,快老实回答。韦小宝道:我这只眼珠子给你掀坏了,瞧出来的东西变了样,我见到你是人的身子,脖子上却生了个大肥猪的脑袋。

柳燕也不生气,笑嘻嘻的道:那也挺好玩,我把你左边那颗眼珠子也掀坏了罢。

韦小宝退后一步,道:免了罢,谢谢你啦。闭起左眼向太后瞧去,摇了摇头。

太后大怒,心想:这小鬼用独眼去瞧柳燕,说见到她脖子安着个猪脑袋,现下般瞧我,他口中不说,心里不知在如何骂我,定是说见到我脖子上安着什么畜生脑袋。冷冷的道:柳燕,你把他这颗眼珠子挖了出来,免得他东瞧西瞧。

韦小宝忙道:没了眼珠,怎么去拿四十二章经给你太后问道:你有四十二章经哪里来的韦小宝道:瑞栋交给我的,他叫我好好收着,放在一个最隐秘的所在。他说:小桂子兄弟啊,皇宫里面,想害你的人很多,倘若将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短了两只眼珠子或两条腿子,这部经书就从此让它不见天日好啦。害你的人,眼珠子虽然不瞎,看不到这部宝贝经书,也跟瞎了眼珠子的人没什么分别,这叫自作自受。太后,那部经书是红绸子封皮,镶白边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

太后不信瑞栋说过这种话,但她差遣瑞栋去处死宗人府的镶红旗旗主和察博,取了他府中所藏的四十二章经,却确的事实。当日瑞栋回报之时,她正急于要杀韦小宝灭口,来不及询问经书,此刻听他这么说,心下又怒又喜:怒的是瑞栋竟将经书交给了这小鬼,喜的是终于探得了下落,说道:既是如此,柳燕,你就陪了这小鬼取那经书来给我。倘若经书不假,咱们饶了他性命,将他还皇帝算啦。咱们永世不许他再进慈宁宫来,免得我见了这小鬼生气。

柳燕拉住韦小宝右手,笑道:兄弟,咱们去罢韦小宝将手一摔,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柳燕只轻轻握住他手掌,哪知她手指上竟似有极如的黏力,牢牢粘住了他手掌,这一摔没能摔脱她手。柳燕笑道:你是太监,算什么男人就算男子汉,你这小鬼头给我做儿子也还嫌小。

韦小宝道:是吗你想做我娘,我觉得你我娘当真一模一样。

柳燕哪知他是绕了弯子,在骂自己是婊子,呸了一声,笑道:是黄花闺女,你别胡说。一扯他手,走出门外。

来到长廊,韦小宝心念乱转,只盼能想个什么妙法来摆脱她的掌握,那柄锋利之极的匕首插在右脚筒里,如伸左手去拔,手一动便给她发觉了,这女人武功了得,就算双手都有利器,也未必能跟她走上三招两式,心下嘀咕:他妈的,哪里忽然钻了这样一只大肥猪出来钱老板什么不好送,偏偏送肥猪,我早就觉得不吉利。老婊子跟老乌龟动手之时,这头母猪一定还不在慈宁宫,否则她只要出来帮上一帮,老乌龟立时就死了。这头母猪定是这两天才到宫里来的,否则的话,前几天老婊子就派她来杀我了,不用老婊子亲自动手。想到这里,突然心生一计,带着她向东而行,径往乾清宫侧的上书房走去,眼前之计,只有去求康熙救命,这肥猪进宫不久,未必识得宫中的宫殿道路。

他只向东跨得一步,第二还没跨出,后领一紧,已被柳燕一把抓住。她嘻嘻一笑,问道:好兄弟,你上哪里去韦小宝道:到我屋里去取经啊。柳燕道:那你怎么去上书房想要皇上救你吗韦小宝忍不住破口大骂:臭猪,你倒认得宫里的道路。

柳燕道:别的地方不认得,乾清宫,慈宁宫,和你小兄弟的住处,倒还不会认错。手劲向右一扭,将他身子扭得朝西,笑道:乖乖的走路,别掉枪花。她话声柔和,这一扭劲力却是极重。韦小宝劲骨格格声响,痛得大叫,还道头颈已被她扭断。

前面两名太监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柳燕低声道:太后吩咐过的,你如想逃,又或是出声呼叫,要我立刻杀了你。韦小宝心想纵然大声求救,惊动了皇帝,康熙也不会违背母后之命。皇帝对自己虽好,决不致为了一个小太监而惹母亲生气。最好能碰到几名侍卫,挑拔他们杀了柳燕。突然腰里一痛,给她用力肘大力一撞,听她说道:想使什么鬼计吗

韦小宝无奈,只得向自己住处走去。心下盘算:到了我房中,虽有两个帮手,但方怡小郡主身上有伤,我们三个对一个,还是打不过大肥猪。给她发现了两人踪迹,枉自多送了两人性命。

到了门外,他取出钥匙开锁,故意将钥匙和锁相碰,弄得叮叮当当的直响,大声说道:臭婆娘,大肥猪,你这般折磨我,终有一日,我叫你不得好死。

柳燕笑道:你且顾住自己会不会好死,却来多管别人的事。韦小宝砰的一声,将门推开,说道:这经书给不给太后,你都会杀了我的。你当我是傻瓜,想侥幸活命吗柳燕道:太后既说过侥过,多半会饶你性命,最多挖了你一对眼珠,斩了一双腿。韦小宝骂道:你以为太后侍你很好吗你杀了我之后,太后也必杀了你灭口。这句话似乎说中柳燕的心事,她一呆,随即用力在他背上一推。韦小宝立足不定,冲进屋里。他在门外说了这许多话,料想方怡和小郡主早已听到,知道来了极凶恶的敌人,自是缩在被窝之中,连大气也不敢透。

柳燕笑道:我没空等你,快些拿出来。又在他背上重重一推,韦小宝一个踉跄,几步冲入了内房。柳燕跟了进去。韦小宝一瞥眼,见床前整整齐齐的并排放着两对女鞋。其时天色已晚,房中并无灯烛,柳燕进房后未立即发现。

韦小宝暗叫:不好乘势又向前一冲,将两双鞋子推进了床下,跟着身子也钻了进去,心想再来一次,以杀瑞栋之法宰了这头肥猪;一钻进床底,右足便想缩转,右手去摸靴桶中的匕首,不料右足踝一紧,已被柳燕抓住,听她喝问:干什么

韦小宝道:我拿经书,这部书放在床底下。柳燕道:好谅他在床底下也逃不到哪里,便放脱了他的足踝。韦小宝身子一缩,蜷成一团,拔了匕首在手。柳燕喝道:拿出来韦小宝道:咦好像有老鼠,啊哟,可不得了,怎地把经书咬得稀烂啦

柳燕道:你在我面前弄鬼,半点用处也没有给我出来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原来韦小宝已缩在靠墙之处。柳燕向前爬了两尺,上身已在床下,又伸指抓出。

韦小宝转过身来,无声无息的挺匕首刺出。刀尖刚在她手背相触,柳燕便即知觉,反迅捷之极,右手翻转一探,抓住了韦小宝的手腕,指力一紧,韦小宝手上已全无劲力,只得松手放脱匕首。柳燕笑道:你想杀我先挖了你一颗眼珠子。右手叉住他咽喉,左手便去挖他眼睛。韦小宝大叫:有条毒蛇柳燕一惊,叫道:什么突然间啊的一声大叫,叉住韦小宝喉咙的手渐渐松了,身子扭了几下,伏倒在地。

韦小宝惊又喜,忙从床底下爬出来,只听沐剑屏道:你你没没受吗韦小宝掀开帐子,见方怡坐在床上,双手扶住剑柄,不住喘气,那口长剑从褥子上插向床底,直没至柄。原来她听得韦小宝情势紧急,从床上挺剑插落,长剑穿过褥子和棕绷,直刺入柳燕的背心。韦小宝在柳燕屁股上踢了一脚,见她一动不动,欣喜之极,说道:好好姊姊,是你救了我性命。

凭着柳燕的武功,方怡虽在黑暗中向她偷袭,也必难以得手,但她见韦小宝开锁入房,丝毫没想到房中伏得有人,这一剑又是隔着床褥刺下,事先没半点征兆,待得惊觉,长剑已然穿心而过。纵是武功再强十倍之人,也无法避过。只不过真正的高手自重身份,决不会像她这般钻入床底去捉人而已。

韦小宝怕她没死透,拔出剑来,隔着床褥又刺了两剑。沐剑屏道:恶女人是谁她好凶,说要挖你的眼珠。韦小宝道:是老婊子太后的手下。问方怡道:你伤口痛吗方怡皱眉道:还好其实刚才这一剑使劲极大,牵动了伤口,痛得她几欲晕去,额头上汗水一滴滴的渗出。

韦小宝道:过不多时,老婊子又会再派人来,咱们可得立即想法子逃走。嗯,你们两个女扮男装,装成太监模样,咱们混出宫去。好姊姊,你能行走吗方怡道:勉强可以罢。韦小宝取出自己两套衣衫,道:你们换上穿了。

将柳燕的尸身从床底下拖出来,拾起匕首收好,在尸身上弹了些化尸粉,赶忙将银票,金银珠宝,两部四十二章经,以及武功秘诀包了个包袱,那一大包蒙汗药和化尸粉自然也非带不可。

沐剑屏换好衣衫,先下床来。韦小宝赞道:好个俊俏的小太监,我来给你打辫子。过了一会,方怡也下床来。她身材比韦小宝略高,穿了他衣衫绷得紧紧的,很不合身,一照镜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沐剑屏笑道:让他给我打辫子,我给师姊打辫子。韦小宝拿起沐剑屏长长的头发,胡乱打了个大辫。沐剑屏照了照镜子,说道:啊哟,这样难看,我来打过。韦小宝道:现下不忙便打过。此刻天已黑了,出不得宫。老婊孙见肥猪回报,又会派人来拿我。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明儿一早混出宫去。

方怡问道:老太后不会派人在各处宫门严查么

韦小宝道: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想起从前跟康熙比武摔交的那间屋子十分清静,从没第三人到来,当下扶着二人,出得屋来。

沐剑屏断了腿,拿根门闩撑了当拐仗。方怡走一步,便胸口一痛。韦小宝右手揽住她腰间,半扶半抱,向前行去。好在天色已黑。他又尽拣僻静的路走,撞到几个不相干的太监,也没难留意。到得屋内,三人都松了口气。韦小宝转身将门闩上,扶着方怡在椅子上坐了,低声道:咱们在这里别说话,外面便是走廊,可不像我住的屋子那么僻静。

夜色渐浓,初时三人尚可互相见到五官,到后来只见到朦胧的身影。沐剑屏嫌韦小宝结的辫子不好看,自己解开了又再过。方怡拉过自己辫子在手中搓弄,忽然轻轻啊的一声。韦小宝低声问道:怎么方怡道:没什么,我掉了根银钗子。沐剑屏道:啊,是了,我解开你头发时,将你那根银钗放在桌子上,打好了辫子,却忘记给你插回头上。真糟糕,那是刘师哥给你的,是不是方怡道:一根钗子,又打什么紧

韦小宝听她虽说并不打紧,语气之中实是十分惋惜,心想:好人做到底,我去悄悄给她取回来。当下也不说话,过了一会,说道:肚子饿得很了,只怕没力气走路。我去找些吃的。沐剑屏道:快回来啊。

韦小宝道:是了。走近门边,倾蝗外面无人,开门出去。

他快步回到自己住处,生怕太后已派人守候,绕到屋后听了良久,确知屋子内外无人,这才推开窗子爬了进去。其时月光斜照,见桌上果然放着一根银钗。这银钗手工甚粗,最多值得一二钱银子,心想:刘一舟这穷小子,送这等寒蠢的礼物给方姑娘。在银钗上吐了口唾沫,放入衣袋,从锡罐、竹篮、抽屉、床上搁板等处胡乱打些糕点,放在纸盒里,揣入怀中。

正要从窗口爬出去,忽见床前赫然有一双红色金线绣鞋,鞋中竟然各有一只脚。

韦小宝吓了一大跳,淡淡月光下,见一对断脚穿着一双鲜艳的红鞋,甚是可怖。随即明白:柳燕的尸身被化尸粉化去时,床前面地下不平,尸身化成的黄水流向床底,留下两只脚没化去。他转过身来,待要将两只断脚踢入黄水入中,但黄水已干,化尸粉却已包入包袱,留在方怡和沐剑屏身边,心念一转,童心忽起:他妈的,老子这次出宫,再也见不到老婊子,子把这两只脚丢入她屋中,吓她个半死。取过一件长衫,裹住一双连鞋的断脚,牢牢包住,爬出窗外,悄悄向慈宁宫行去。

离慈宁宫将近,便不敢再走正路,闪身花木之后,走一步,听一听,心想:倘若一个不小心,给老婊子捉到了,那可是自投罗网。又觉有趣,又是害怕,一步步的走近太后寝宫。手心中汗水斩多,寻思:我把这对猪蹄放在门口的阶石上,她明逃讪会瞧见。如果投入天井,毕竟太过危险。

轻轻的又走前两步,忽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阿燕怎么搞的,怎地这时候还没回来韦小宝大奇:屋中怎么有男人这人说话的声音又不是太监,莫非老婊子有了姘头哈哈,老子要捉奸。他心中虽说要捉奸,可是再给他十倍的胆子,却也不敢,但好奇心大起,决不肯就此放下断脚而走。

向着声音来处蹑手蹑脚走了几步,每一步都轻轻提起,极慢极慢的放下,以防踏到枯枝,发出声响。只听那男人哼了一声,说道:只怕事情有变。你既知这小鬼十分滑溜,怎地让阿燕独自带他去韦小宝心道:原来你是在说你老子。

只听太后道:阿燕的武功高他十倍,人又机警,步步提防,哪会出事多半那部经书放在远处,阿燕押了小鬼去拿去了。那男人道:能够拿到经书,自然很好,否则的话,哼哼这人语气严峻,对太后如此说话,实是无礼已极。韦小宝越来越奇怪:天下有谁能对她这般说话难道老皇帝从五台山回来了想到顺治皇帝回宫,大为兴奋,心想定将有出好戏上演。奇怪的是,附近竟没一名宫女太监,敢敢都给太后遣开了。

听得太后说道:你知道我已尽力而为。我这样的身分,总不能亲自押着个小太监,在宫里走来走去。我踏出慈宁宫一步,宫女太监就跟了一大串,还能办什么事那男人道:你不能等到天黑再押他去吗你在这里,什么形迹也不能露。那男人冷笑道:遇到这等大事,还管什么我知道,你不肯通知我,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太后道:有什么好抢的有功劳是这样,没功劳也是这样。只求太平无事的多挨上一年罢了。语气中充满怨怼。

韦小宝若不是清清楚楚认得太后的声音,定会当作是个老宫女在给人责怪埋怨。那两人的说话都压低了嗓子,但相距既近,静夜中别无其他声音,决无听错之理,听他二人说什么抢了功劳,那么这男子又不是顺治皇帝了。

他的好奇再也无法抑制,慢慢爬到窗边,从窗缝向内张去。这般站在窗外偷看,他在丽春院自幼练得熟了,心道:从前我偷看瘟生嫖我妈妈,今晚偷看老婊子接客。只见太后侧身坐在椅上,一个宫女双手负在身后,在房中踱步,此外更无旁人,心想:那男人却到哪里去了只见那宫女转过身来,说道:不等了,我去瞧瞧。

她一开口,韦小宝吓了一跳,原来这宫女一口男嗓,刚才就是她在说话。韦小宝在窗缝中只瞧得到她胸口,瞧不见她脸。

太后道:我和你去。那宫女冷笑道:你就是不放心。太后道:那又有什么不放心了我疑心阿燕有什么古怪,咱二人联手,容易制她。那宫女道:嗯,那也不可不防,别在阴沟里翻船。这就去罢。太后点点头,走到床边,掀开被褥,又揭起一块木块来,烛光下青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将短剑插入剑销,放在怀中。韦小宝心想:原来老婊子床上还有这么个机关。她是防人行刺,短剑不插在剑鞘之中,那是伸手一抓,拿剑就可杀人,用不着从鞘中拔出。万分紧急的当儿,可差不起这么霎一霎眼的时刻。

只见太后和那宫女走出寝殿,虚掩殿门,出了慈宁宫,房中烛火也不吹熄,韦不宝心想:我将这对猪蹄放在她床上那个机关之中,待会她还短剑,忽然摸到这对猪脚,管教她吓得死去活来。

只见这主意妙不可言,当即闪身进屋,掀开被褥,见床板上有个小铜环,伸指一拉,一块阔约一尺,长约二尺的木板应手而起,下面是个长方形的暗格,赫然放着三部经书,正是他曾见过的四十二章经。两部他在鳌拜府中所抄得,原来放经书的玉匣已不在了。另有一部封皮是白绸子的,那晚听海老公与太后说话,说顺治皇帝送给董鄂妃一总经书,太后杀了董鄂妃后据为已有,料想就是这部了。韦小宝大喜,心想:这些经书不知有什么屁用,人人都这等看重。老子这就来个顺手牵羊,把老婊子气个半死。当即取出三部经书,塞入怀里。将柳燕那双脚从长袍中抖入暗格,盖上木板,放好被褥,将长袍踢入床底,正要转身出外,忽听得外房门呀的一声响,有人推门而进。

这一下当真吓得魂飞天外,哪料到太后和那宫女回来得这样快,想也想不及,一低头便钻入床底,心中只是叫苦,只盼太后忘记了什么东西,回来拿了又去找自己,又盼她所忘记的东西并非放在被褥下的暗格之中。

只听得脚步轻快,一个人窜了进来,却是个女子,脚上穿的是又淡绿鞋子,裤子也是淡绿的,瞧裤子形状是个宫女,心想:原来是服侍太后的宫女,她身有武功,不会是蕊初。她如不马上出去,可得将她杀了。最好她走到床前来。轻轻拔出匕首,只待那宫女走到床前,一刀自下而上,刺她小腹,包管她莫名其妙的就此送命。

只听得她开抽屉,开柜门,搬翻东西,在找寻什么物事,却始终不走到床前,跟着听得嗤嗤几声响,用什么利器划破了两口箱子。韦小宝吃了一惊:这人不是寻常宫女,是到太后房中偷盗来的,莫非是来盗四十二章经她手中既有刀剑,看来武功也不差过老子,我如出去,别说杀她,只怕先给她杀了。听得那女子在箱中一阵乱翻,又划破了西首的三口箱子找寻。韦小宝肚里不住咒骂:你再不走,老婊子可要回来了。你送了性命不要紧,累得我韦小宝陪你归天,你的面子未免太大了。

那女子找不到东西,似乎十分焦急,在箱中翻得更快。

韦小宝就想投降:不如将经书抛了出去给她,好让她快快走路。

便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响,只听得太后低声道:我说定是柳燕这贱人拿到经书,自行去了。那女子听到人声,已不及逃走,跨进衣柜,关上了柜门。那男子口间的宫女说道:你当真差了柳燕拿经书我怎知你说的不是假话太后怒道:你说什么我没派柳燕去拿经书那么要她干什么去那宫女道:我怎知你在捣什么鬼说不定你要除了柳燕这眼中钉,将她害死了。

太后怒哼一声,说道:亏你做师兄的,竟说出这等没脑子的话来。柳燕是我师妹,我有这样大的胆子那宫女冷冷的道:你素来胆大,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两人话声甚低,但静夜中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韦小宝听太后叫那宫女为师兄,而柳燕却又是她师妹,越听越奇。她二人说话之间,已走进内室,一见到房中箱子划破,杂物散了一地,同时啊的一声,惊叫出来。

太后叫道:有人来盗经书。奔到床边,翻起被褥,拉开木板,见经书已然不在叫了声:啊哟跟着便见到柳燕的那一对断脚,惊道:那是什么那宫女伸手拿起,说道:是女人的脚。太后惊道:这是柳燕,她她给人害死了。那宫女冷笑道:我的话没错罢太后又惊又怒,道:什么话没错那宫女道:这藏书的秘密所在,天下只你自己一人知道。柳师妹倘若不是你害死的,她的断脚怎会放在这里

太后怒道:这会儿还在这里说瞎话盗经之人该当离去不远,咱们快追。

那宫女道:不错。说不定这人还在慈宁宫中。你你可不是自己弄鬼罢太后不答,转过身来,望着衣柜,一步步走过去,似乎对这柜子已然起疑。韦小宝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烛光晃动,映得剑光一闪一闪,在地下掠过,料知太后左手拉开柜门,右手便挺剑刺进柜去,柜中那宫女势必无可躲闪。

眼见太后又跨了一步,离衣柜已不过两尺,突然间喀喇喇一声响,那衣柜直倒下来,压向太后。太后出其不意,急向后跃,柜中飞出好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衫,缠在她头上。太后忙伸手去抓,又有一团衣衫掷向她身前,只听得她一声惨叫,衣衫中一把血淋淋的短刀提了起来。原来那团衣衫之中竟裹着人。柜中宫女倒柜掷衣,令太后手足无措,一击。

那男嗓宫女起初似乎瞧得呆了,待得听到太后惨呼,这才发掌向那团衣服中击落。韦小宝见那团衣服迅即滚开,那绿衣宫女从乱衣服中跃将出来,手提染血短刀,向那男嗓宫女扑去。那男嗓宫女发掌击出,绿衣宫女斜身闪开,立即又向敌人扑上。

韦小宝身在床底,只见到两人的四只脚。男嗓宫女穿的是灰色裤子,黑缎鞋子。穿绿鞋孤双脚疾进疾退,穿黑鞋子的双脚只偶父跨前一步,退后一步。两人相斗甚剧,却不闻兵刃相交之声,显然那男嗓宫女手中没有兵刃。韦小宝斜眼向太后瞧去,只见她躺在地下,毫不动弹,显已死了。

但听得掌声呼呼,斗了一会,突然眼前一暗,三座烛台中已有一只蜡烛给掌风扑熄。

韦小宝心道:另外两只蜡烛快快也都熄了,我就可乘黑逃走。

呼的一声掌风过去,又是一只蜡烛熄了。两个宫女只是闷打,谁也不发出半点声息,似乎都怕惊动了外人。慈宁宫本来太监宫女甚众,闹了这么好一会,早该有人过来察看,但这些人显然一向奉了太后的严令,不得呼召,谁也不敢过来窥探。

只听得察察声响,桌椅的碎片四散飞溅,韦小宝暗暗心惊:这说话好似男人般的宫女武功恁地了得,掌风到处,将桌椅都击得粉碎。蓦地一声轻呼,白光闪烁,跟着噗的一声,似是绿衣宫女兵刃脱手,飞上去钉在屋顶。跟着两人倒在地下,扭成一团。

这一来韦小宝瞧得甚是清楚,但见两人施展擒拿手法,在数尺方圆之内进攻防御,招招凶险之极。他别的武功所知甚为有限,于擒拿法却练过不少时日,曾跟康熙日日拆解,见两个宫女出招极快,出手狠辣凌厉,挖眼,捣胸,批颈,锁喉,打穴,截脉,勾腕,撞肘,没一招不是攻敌要害。韦小宝暗暗咋舌:倘若换作了我,早就大叫投降了。韦小一颗心随着两人的手掌跳动,只想:那支蜡烛为什么还为熄他明知二人斗得正紧,他就算堂而皇之的从床底爬出来,堂而皇之的走出门去,两名宫女也只有惊愕的份儿,谁也缓不出手来阻拦,但就是鼓不起勇气。

蓦地里烛火一暗,一个女子声音轻哼一声,烛光又亮,只见那灰衣宫女已压住了绿宫女,右手手肘横架在她咽喉上。绿衣宫女左手给敌人掠在外门,难以攻敌,右手勾打拿戳,连连出招,都给对方左手化解了,咽喉给人压住,喘息艰难,右手的招数渐缓,双足向上乱踢,转眼便会给敌人扼死。

韦小宝心想:这灰衣宫女扼死对手之后。定会探头到床底下来打经书,韦小宝可得变成韦死宝此时不容细思,立即从床底窜出,手起剑落,一匕首插入灰衣宫女的背心,乘势向上一挑,切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随即跃开。

灰衣宫女纵声大叫,跳了起来,一扑而前,双手抓住韦小宝头颈,用力收紧。韦小宝给她扼得伸出舌头,眼前阵阵发黑。绿衣宫女飞身跃起,右掌猛落,斩在灰衣宫女的左颈,跟着左手抓住她头发向后力扯,突然手上一松,将她满头头发都拉了下来,露出一个光头,原来装的是假发。就是这时,灰衣宫女双手松开,放脱了韦小宝,头颈扭了几扭,倒地缩作一团,背上鲜血犹如泉涌,眼见不活了。

绿衣宫女喘息道:多谢小公公,救了我性命。韦小宝点了点头,惊悸不定,伸手抚摸自己头颈,左手指着那灰衣宫女的光头,道:她她绿衣宫女道:这人男扮女装,混在宫里。

忽听得门口有人叫道:来人啊,有刺客声音半男半女,是个太监。

绿衣宫女右手揽住韦小宝,破窗而出,左手挥出,噗的一响,跟着啊的一声惨叫,那太监身中暗器,扑倒了。

绿衣宫衣左手揽着韦小宝的腰,将他横着提起,向北疾奔,过西三所,进了养华门。韦小宝这时比之初进宫时已高大了不少,也重了不少,这绿衣宫女跟他一般高矮,身子纤弱,但提了他快步而奔,如提婴儿,毫不费力。韦小宝赞道:好本事

那宫女提着他从小径绕过雨花阁,保华殿,来到福建宫侧的火场之畔,才将他放下。

这火场之近西铁门,是焚烧宫中垃圾物的所在,晚间极为僻静。

绿衣宫女问道:小公公,你叫什么名字韦小宝道:我是小桂子她啊的一声,说道:原来是手擒鳌拜,皇上最得宠的小桂子公公。韦小宝微笑道:不敢他在太后寝殿中和这宫女匆匆朝相,当时无暇细年看,依稀觉得她已有四十来岁,说道:姊姊,你又怎么称呼

那宫微一迟疑道:你我祸福与共,那也不用瞒你。我姓陶,宫中便叫我陶宫娥。你在太后床下干什么

韦小宝随口胡诌:我是奉皇帝圣旨,来捉太后的奸

陶宫娥微微一惊,问道:皇上知道这宫女是男人韦小宝道:皇上知道一点儿因头,不过也不太确实。陶宫娥道:我我杀死了太后,这件事转眼便闹得天翻地覆,闭了宫门大搜。我可得立即出宫。桂公公,咱们后会有期。

韦小宝心想:老婊子到了阴世去做婊子,我在宫里倒太平无事了。可是闭宫大搜,方沐两个姑娘却非糟糕不可,那便如何是好灵机一动,说道:陶姊姊,我倒有个法子,我立即去禀告皇上,说道亲眼看见太后是给那个假宫女杀死的,假宫女则是他后杀的,他两人斗了个同归于尽。反正太后已经死无对证,你也不用逃出宫去了。

陶宫娥沉吟片刻,道:这计策倒也使得,但那个太监却是谁杀的韦小宝道:我说也是那假宫女杀的。陶宫娥道:桂公公,这件事可十分危险,皇上虽然喜欢你,多半也要杀了你灭口。韦小宝打个寒噤,问道:皇上也要杀我,那为什么

陶宫娥道:他母亲跟人有苟且之事,倘若泄漏了一点风声出去,你叫皇上置身何地就算你守口如瓶,皇上每次见到你,总不免心中有愧,迟早非杀了你不可。韦小宝惊道:他他这样毒辣觉得陶宫娥这话毕竟不错,这些事可千万不能跟皇帝说。

便在此时,南方传来几声锣响,跟着四面八方都响起锣声,那是宫中失火或是有警的紧急讯号,全宫侍卫,太监立即出动。

陶宫娥道:咱们逃不出去了。你假装去搜捕刺客,我自己回屋去睡觉。伸出左臂,抱住他腰,又带着他疾奔,向西奔到英华殿之侧,将他放下,轻声道:小心一转身便隐在墙角之后。

韦小宝记挂着方怡和沐剑屏,急忙向她二人藏身之所。耳听得锣声越响越急,跟着人喧哗,他没命价奔进那间屋子,叫道:是我

方沐二女早已吓得脸无血色。沐剑屏道:干么打锣是来捉拿我们吗韦小宝道:不是,老婊子死了括括叫,别别跳。还是回到我屋里比较稳当。沐剑屏道:回到你屋里,我们我们杀了人韦小宝道:不用怕,你们不知道的,快走俯身扶起方怡,左手提了包袱,向外冲出。

三人跌跌撞撞的奔了一会,只见斜刺里几名侍卫奔来。为首侍卫高举火把,喝问:什么人韦小宝道:是我,我们赶快去保护皇上。是走了水吗那人认得韦小宝,忙将火把交给旁人,双手垂下,恭恭敬敬的道:桂公公,听说慈宁宫出事了。韦小宝道:好,你们先去,我随后便来。那侍卫躬身道:是带领众人而去。

沐剑屏道:他们似乎很怕你呢,刚才我还道要糟。说道连拍胸口。

韦小宝想说句,吹几句牛,但挂念着太后被杀之事闹了出来,不知将有何待后果,心慌意乱之下,什么笑话也说不出口。路上又遇到了一批侍卫,这才回到自己住处,好在方怡和沐剑屏早已换成太监装束,众侍卫群相慌乱,谁也没加留意。

韦小宝道:你们便耽在这里,千万别换装束。将包袱放入衣箱,出屋后,将门上了锁,快步奔向乾清宫康熙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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