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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人命关天的信(2 / 2)

吕文才忍了膝上疼痛,面无表情将银票塞进袖袋里,面无表情点头道:“好。”抓着破扇子转身便要往书院里去。

芸娘忙一把拉住他:“要尽早去,今日便去,否则她要在里面吃苦。龟公们打起板子来可极卖力,几板子下去,人就不喘气了!”

她刻意将话说的严重,指望他快快去赎人,他又是不紧不慢的点头道:“好。”

芸娘发了狠:“你拿了银子你便要去。你若不去,我就来找你,揭发你骗银子不干活!”

书生原本毫无情绪的面上突然变的阴鸷,一双眼恶狠狠的瞧着她不说话。

罗玉立刻上前几步将芸娘护在身后,昂首盯着吕文才。

他不过十二岁的娃儿,还没抽条,比吕文才矮了不少。可他眼珠子瞪的并不比对方的小,气势上也不比羸弱书生少上许多。

石伢同青竹瞧见,随即上前同罗玉站成一排,目眦欲裂瞪向吕文才。

被几个娃儿如斗鸡般瞪着自己,吕文才没撑多久就败下阵来,眨巴眨巴瞪酸的眼珠子,面上显出几分不耐,冲着几人大喝一声:“好!”

他离几个娃儿极近,那个“好”字又含着万分的怒火,腥酸口气立刻熏的几人扭头捂了鼻子。

待芸娘喘过气来转头看去,只见书院门口衣阙一闪,吕文才已大跨步进了书院。

烈日照着人的脊背,在青石板上投下阴暗的影子。

骡车的车轮缓缓向前滚动,不间断的发出沉闷低吟。

不明真相的吃瓜石伢兴高采烈的独自赶着骡车,将骡车的主人罗玉同芸娘、青竹远远甩在了车后。

经过方才与吕文才的短暂接触,几人的脚步都有些许沉重。

青竹抬头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不确定的问道:“阿姐,你觉得那书生能拿着银子去赎人吗?”

芸娘心中一时有些挫败。

不说她自己这个成人芯子萝莉身,便是青竹这位真材实料的小女孩也能瞧出吕文才的不靠谱。

那妓子都是什么眼神啊,竟将终身托付在这种人身上!

她发狠道:“他若是真的骗了银子不去赎她,我们就日日来这书院门口闹腾他,让他臭名远扬,中不了举人!”

青竹抿着小嘴点头:“对,我们说他不但骗钱,骗的还是窑姐的钱,让他在江宁府臭名远扬!我给他下巴豆!”

芸娘鼓励的拍着她肩道:“对,是时候施展你的技能了!”

两人一时觉得有她们的威慑力,那书生绝不敢乱来,便也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

待到了巷口,罗玉见芸娘拐向往另一个方向,不由奇道:“你不去拆夹板?我今日就是专程找你去药铺拆夹板的啊!”

拆什么夹板?她低头瞧了瞧挂在颈子上的手臂。这还没到要拆的时候吧?

芸娘可是被上回整骨时的疼痛惊破了胆,自然推了拆夹板之事,只道改天再说。

她自以为交代到位了转身要走,罗玉却依然跟在她身后。

她奇道:“你跟着我作甚?你那么多苗子、树子、果子、蚕子等着你摆弄,你怎么能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闲逛上头?”

她今日邀了妓子与画师,那画作虽然不会是春宫,可似罗玉这种纯良的半大男孩还是不要看到为好。

罗玉此番来原本是在她取了夹板后顺道带她去看他的蚕。

他对此前芸娘向他打听是否有极粗的蚕丝之事十分挂心,自然对这一茬的秋蚕照料精细。

今日有一只蚕正好要吐丝结茧。

此时已快到晌午,那蚕只怕等不及他回去已经吐了丝。那是他特意留心了好久的一只蚕,极大极肥。说不定真能吐出极粗的丝。

他受了芸娘的提醒,只觉着不将时间花在农事上简直就是对不起芸娘,回家的心思倏地升起,立刻道:“芸妹妹说的对,我现下就回去!”

他说着转身小跑去追被石伢赶远了的骡车,芸娘不得不呼喊提醒:“千万记得将石伢送回家,莫让他被拐子拐了去!”

她瞧着罗玉追上了骡车,车子加速往古水巷的方向而去,方才放下心,同青竹兵分两路,一个去接画师,一个去接赵蕊儿。

……

内秀阁里一如既往的寂静。

正街上的喧嚣传到此处已成了“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惜红羽坐在寝房床榻上,一边给腹中孩儿缝制小小以褂,一边瞧着班香楼的头牌赵蕊儿兴致盎然的换上她的专属胸衣,并在身上披上一件薄透的梢纱裙裳。

她曼妙的身材透过梢纱显现的是若影若现的风情,那被胸衣烘托的越加傲然的山峰影影绰绰,令人想去看个清楚,又害怕唐突佳人。

胸衣是秋款的样式,深深浅浅的绿色绸布上绣了几朵不起眼的小花,端庄中透着些许娇俏,仿似深宅正妻故作老成背后的那颗女儿心。

下半身配着蓝绿色的八幅裙,将胸衣的香艳又压下了一分。

赵蕊儿将薄纱面巾覆在面上,遮住了那张娇俏的脸庞,撩起裙摆问她:“怎样?好看吗?”

惜红羽还未说话,赵蕊儿的丫头十分捧场的称赞:“姑娘,只怕你头牌的位子近十年都不怕被人抢走!”

丫头的傻话逗的惜红羽暗笑,果然那赵蕊儿佯装生气道:“真真是傻丫头,我就不能‘出嫁’?还要当十年的窑姐啊?”

未几,门帘掀开,青竹在外唤道:“都准备好了,开始吧!”

丫头立刻为赵蕊儿披上一件襦裙,陪同她往隔壁房里进去。

展示货品的厢房里,所有胸衣都被布帘遮住。

房里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四方桌,桌上铺着一张用来作画的宣纸,占据了四方桌的大部分。宣纸旁边放了五六罐颜料,每罐颜料旁边都摆着一个笔洗。在桌面最后一点边角摆着个笔架,其上悬挂着大小不一的画笔。

赵蕊儿进房时发出一些声响,正忙着摆弄画笔的画师卢方义虽未抬头,却也十分温和道:“请坐!”

赵蕊儿低头瞧见门边有一张木凳,便从善如流的取了披在身上的襦裙交给丫头,腰肢一弯坐在了木凳沿上。

卢方义侍弄好画笔,面上露出十分满意的微笑。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满足他所有要求的东家。

此前他给别家画画,那些人听闻他要用到五六支画笔,非但不理解,还要反过来怀疑他想多贪图几只画笔。

好的画笔固然诱人,可读书人的傲骨还是有的。

他满足的抬起头,打算与要入画的女子随意攀谈几句好打消她的拘谨,入眼之处却是一个在他看来几乎没穿多少衣裳的女子笑意盈盈的瞧着他。

他哗的一下背过身去,面上憋的通红,深呼了几口气才气恼道:“姑娘你怎的能衣衫不整?”

赵蕊儿惊讶的低头打量了自己的穿着,正不知道如何辩解,芸娘刚好从外间进了,手里拿着一只绣花绷子。

她瞧见赵蕊儿已经坐在木凳上,十分满意道:“你们都开始了?”探头去瞧画纸,纸上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墨点都没有。

卢方义转过身子,眼神一点不敢乱瞧,只瞪着芸娘道:“不是说好不画春宫的吗?你这活计我接不了,另寻高明罢!”

芸娘立刻将手上绷子隔空扔给赵蕊儿,声音清脆辩解:“春宫?你见过穿的这么多衣裳的春宫?你见过画面是女子绣花的春宫?你见过没有汉子的春宫?”

卢方义被她连串质问迫的结结巴巴:“你……你这小孩怎知道这许多春宫,你家大人竟不管你!”

芸娘哭笑不得,只得肃然道:“我这可是正经活计,美人就坐在那处一动不动,身上连一只罗袜都不会再少。你将这幅景象画下来便可。”

他往四方桌上准备充足的物件上瞧一眼,再瞧瞧芸娘,最后偷偷瞟一眼门口那位清凉美人,思忖半响终于下了狠心:“这画上我可不能落款,出去你也不能声称这画是出自我手……”

芸娘自然点头应下,卢方义才扭扭捏捏拿起了画笔。

此刻他一旦决定作画,便沉下了心,将注意力放在描绘人物上。

先用炭笔勾勒线条,再侧重人物神情、衣着刻画细节,同时考虑到光影对整体色彩做调整。

芸娘希望这第一张画描述的是一位凭窗绣花等夫归的片段。

背景是夜里,旁边点着一盏油灯,与窗外明月交相辉映。

有什么画面能比一位身段曼妙的正妻在家中牵挂晚归夫君能令男人神往?

而女人见了这样的画面,谁说不会产生代入感,希望自己就是那画中人,希望那胸衣也穿到自己身上……

画师画的认真,妓子神情得当,那四方桌上的白纸上不久就出现一个极为传神的炭笔线条轮廓。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画笔的刷刷声。然而这寂静很快被外间的敲门声打破。

继青竹快步过去开门的脚步声之后,是她略带慌乱的嗓音:“阿娘,阿婆,你们怎的来了?”

简易画室里一团慌乱。

然慌乱的只有芸娘一人。

卢方义一旦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接受了这个活计的合理性,便不认为这件事有何要避着人的地方。

便连赵蕊儿的曲线他都能渐渐坦然描绘,甚至还能指点她的坐姿和拿着绣花绷子的手势。

在君子坦荡荡这件事上,只怕没有人比他做的更好的了。

而一代名妓赵蕊儿也并不觉着她身披轻纱有何不妥。她的舞衣有时候比这更为奔放呢!

芸娘将帘子撩开条缝,眼睛瞄到她阿娘同阿婆已经被青竹战战兢兢的引了过来,立刻拿起房中丫头臂弯的襦衣向赵蕊儿兜头罩过去,压低声音催促:“快,穿上,包严实!”

院外几人的脚步声已经响动在耳畔,眼看着门帘就要被人挑开、她这番在艳情边缘的操作就要被人发现,她忙忙一脚跨出门外,咧出僵硬的笑容来。

李阿婆与阿娘双双穿戴簇新,正笑意盈盈的瞧着她。

李阿婆道:“我们去上香,回来的途中路过你这处。我还没瞧过我家芸娘的生意,自然要过来瞧瞧。”

她眉尾忽地一提,取了帕子探过来为芸娘擦拭了额上汗珠子:“秋躁怎的这般重,汗珠子淌了一脸。”

芸娘心虚的受了她阿婆的关怀,刚要想着如若房里的猫腻被她阿娘阿婆撞破了她该如何应对,便听她阿娘道:“你俩怎的一副做了坏事的模样……”

话音未落,李氏唰的一把掀开帘子,芸娘脖子一缩,暗道一声糟糕,一颗心已是咚咚咚的跳在了嗓子眼。

却听李氏咦了一声,抬脚就进了房里。

李阿婆随后跟上,将芸娘同青竹留在了门外。

青竹偷偷用嘴型问她:阿姐,怎么办?我们逃罢?

芸娘暗叹一声,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紧跟着进了房里。

若她阿娘动气了要动手,她当先掩护女人公敌赵蕊儿逃跑是正经。

然厢房里一派泰然。她预想的鸡飞狗跳并未发生。

赵蕊儿的襦裙将身形包裹的十分严实,面上的巾子并未取下,手上依然捧着绣花绷子,做出一副良家模样。

而画师卢方义的画笔从未停过,他的一颗心全然沉浸在创作中,外间的纷扰于他无碍。

两位李氏新奇这现场作画的架势,又不方便长久的立在画师旁,也只经过方桌时歪着脑袋往画纸上看了数眼,一时并未瞧出什么蹊跷。

实在是画作还未上色,而赵蕊儿穿着胸衣的关键部位只靠白描,等闲人也看不出有多少异常。

李氏瞧了半响,出了厢房,一边将芸娘面上更多的汗珠子拭去,一边奇道:“这是新找的画师?不是说要画胸衣,怎的又画起了人?”

芸娘强装镇定道:“我听说‘人乃万物之灵’,先看看画师画人的本事,才能分辨的出他画工好或不好……”

厢房里隐隐传来一声‘扑哧’低笑,紧接着传来卢方义不满赵蕊儿乱动的轻咳声。

李阿婆笑道:“难怪别人笑你。画二尺布的东西,还要先拿‘万物之灵’考验一番。你这活计可要那金銮殿上御笔亲点的状元才敢接啊!”

芸娘顺势点头:“可不,我只等着小白哥哥中了状元,来接我这活呢!”

李阿婆立时被她的马屁拍的合不拢嘴,再不提那画师之事。

时辰已到了午后,两位李氏欲同芸娘和青竹一同回家,便去了隔壁寝房等待。

芸娘提到半空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立刻觉着此处不是个合适的作画之地,从明个起便要换个安全地界,免的她阿娘随时上门逮她错处。

可巧这卢方义作画水平实在高明,用炭笔勾勒了人物身形,双眼又亲见了赵蕊儿的姿态穿着,自然将所见景象牢牢记在了心间,此后就不需赵蕊儿配合,他只在自己个儿家中层层上色和描绘背景便可。

这倒正好省了芸娘重新找地方的麻烦。

以卢方义的速度,不过两三日便画成了一幅画,赵蕊儿只需配合着两三日过来一趟,穿着不同的胸衣搭配着不同的襦裙和神态让那卢方义多看几眼,事情反倒十分轻松顺遂。

如此用了六个整日画成了两副画。

到了第七日原本该赵蕊儿上门的时候,芸娘却空等了一整天。

不但赵蕊儿未露面,她的丫头也没前来给个口信。

如此隔了一日,赵蕊儿才一脸闷闷的上了门。而她的丫头也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青竹不过是打了个喷嚏,便将那丫头惊醒的扶着胸口喘气。

几人坐下来等画师之时,芸娘瞧着赵蕊儿略带憔悴的面色,不由出声关心道:“姑娘可是身有不适?不若歇息几日,时间上也是尽够的。”

赵蕊儿轻轻摇摇头,还未说甚,她的丫头已经快嘴道:“我们姑娘哪里是身子不适,那是楼里昨日死了人,被吓……”

“住口!”丫头的未尽之言被赵蕊儿一声厉呵吓的断在了舌尖,她缩回脖子,吐了吐舌头,果然再不敢多说一字。

芸娘心中无端端有些烦躁,她朝青竹瞧去,单纯的小姑娘支棱着耳朵,依然是一副想听八卦的模样。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芸娘自我安慰。

片刻后卢方义匆匆赶来,并不埋怨芸娘对他的随意支配,反而十分内疚的致歉:“要先把庙门前支出的摊子收拾回去,耽误了时间……”

芸娘奇道:“你白日无事还要摆摊卖经书,又要温书,哪里能有时间静下心来给画上色?你这三心两意的态度可要不得!”

卢方义面上闪现一丝窘迫:“离来年二月的会试只有五个多月,我得筹措盘缠……有些学子都已提前上京了……”

芸娘眉头一蹙,立刻问道:“上京路上要多久?盘缠几何?”

卢方义道:“如若乘船也不过十来日,可要乘车时日便久了,多达二个月也是有的。我们江宁地处南边,河面结冰晚,北地的河面十月中下旬便已结了冰。举子们总要在十月到达京城。可到的早,在京城住的久,这花销就大了。再加上中了会试还要等待殿试,又是一笔支出。如此算下来,路费以及在京里的开销,至少也得这个数。”

卢方义向芸娘举起一个巴掌。

“五十两?”寒门子弟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攒五十两,这还考的起恩科吗?

“你现下攒了多少?”她问他。

他面上又是一窘:“二十两……”

这可缺了一大半。

芸娘忖了忖,刚要开口,一直未说话的赵蕊儿已经抢了她的台词:“不若我为先生出余下的三十两,可行?”

卢方义臊的一片通红。

读书人的骨气令他万分不愿受人恩惠。

赵蕊儿面上浮上淡淡笑意:“我这也并不单纯是为了你。如若先生没考中,来年便帮着我多画几幅画,这也比我去书肆里买画便宜许多。如若先生明年考中,日后我有难时,先生能伸手帮我一把,便是还了我这恩情……”

她的眼前浮现昨日那满墙的鲜血,无边无际的鲜血,还有那冰冷的没了一丝气息的身体……

------题外话------

芸娘又要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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