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一周年纪念日,两个平常都忙的人,很默契地排开了所有待办事项,安排了个两天一夜的行程。
海边太热丶山上太冷又没有花看的这个季节,他们决定看星星。
乡下丶休闲农场丶住民宿,言靖还真没想到尹子望喜欢这些。
因为小时候没人带她去过。她言笑晏晏地这麽对他说,理由让人心疼万分。
一整天下来她没停止过笑,被乳牛喷了牛奶她哈哈笑着丶被爱玩的孩子拌倒受伤了她无奈笑着……到底得多开心才能有那麽多笑容?
言靖不懂,尹子望却也没想解释,只说就是开心,不好吗?
他揉揉她的脑袋。当然好。
管它天崩地裂,随它地动天摇,只要她还笑着,他的世界就是完整的。
入夜,他们提灯并肩往林间走去。
很黑很黑的一条路,他略显乾燥的手始终紧紧包覆她小巧葇荑,手心手背,从微凉一点一点升温,直到最适合此刻的热度。
她又哼起了《小星星》,常规的旋律,没有变调丶没有混曲,彷佛揉进了月光朦胧的温柔,不再轻快,却安宁沉静。
他轻轻摩挲掌中的手,温柔的眼神不在她身上停留,而是专注替她清除前方所有危险,哪怕是极细小的枝头残叶。
一曲方罢,视野豁然开朗,不再只有成片高耸树木,而是宽广的丶无尽的苍穹。
和满天星斗。
那是一幅最简单却也最美的画面。世间创造了太多太多词汇去描摹,把文字连成线丶圈成面,铺上渐层的灰蓝色颜料丶撒上熠熠闪烁的璀璨星光,用这些,在纸上与脑海描绘出画面。
那些费心,却半点比不上亲临现场的一眼瞬间。
尹子望在言靖身旁席地而坐,黑眸里倒映着星空,像漂亮的剪贴画。没有说话,粉唇微张,是惊喜的模样。
她想起了自己背下的星座图,却没有兴致玩起填图游戏,只想牢牢记住此情此景,星星安静的夺目,还有她笑着望去时,言靖眼中那样幸福且独一无二的自己。
如果一生有一次奢求的机会,拜托,她想永远待在他身旁。
「言靖,我真的丶真的很爱你。」
我的曙光丶我的奢望丶我的生命。
我很爱很爱你。
她眼中承载不住的泪水顺颊滑落,像流星划过天际般迅速溜走,却逃不过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眸。
他用手指替她擦去闪烁的湿润,轻轻慢慢地,吻上她的唇。
她为什麽要哭呢?为什麽这时候哭呢?
是不是因为刘子宁也成了天上的某颗星星?
爱你这句话,似乎怎麽说都是不够的。
无论是对刘子宁,还是言靖。
我想说爱你,直到走过生命尽头的那一天。
你说会陪我走过的,对吧?
不管发生什麽,都会陪我走过。
?
尹子望是很知足的人,更懂得把握当下所拥有,而很多时候她的要求不过不要再失去。
甚至她并不全然怨恨上天给予的这个人生起点丶这种命运,相反她万分庆幸,只因是它让他们惺惺相惜,一步一步,变成心心相印。
只是它却违背了她几乎卑微的要求。
其实一切的一切都有个蜇服期,像满天星星不会一瞬间全都殒落丶后羿不能在一瞬间将九颗太阳都射下——她在他桌上看见的单程票,也没这麽快把他带去遥远的天空。
「你……要出国?」
那天他们刚从乡下坐车回北部,向晚,阳光收敛了,冷风更放肆了,尹子望怕冷,到言靖住的公寓坐了会,不想走了。
她在他桌上的书里看见飞机票,心跳抑制不住的颤抖,身後正整理行李的男人回过了头,幸而他只是轻松地笑笑,「我要走去哪会不带上妳?」
「我哥要去美国一段时间,昨天爸让我带给他,忘了。」
啊,哥哥。
她点点头,很轻易地把这事归咎於自己的创伤後症候群,甚至她在心里自嘲地笑。
言靖放下衣服,往尹子望近了些,伸手轻梳她留长了的头发,翘翘的发尾像尾巴。
她问她要不要睡一下?晚餐想吃什麽?她说不要,还有晚餐她煮咖哩吧。
一如每个清闲的傍晚。
尹子望看过的很多故事里,这样平淡的幸福丶刚刚好的美满就是结局,只是他们的故事好像异於平凡,因为飞机票上印着的登机时间到了,应该在机场的言哥哥却从容和她在咖啡厅偶遇。
「子望!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麽样?」
「言澈?你不是去美国……」
「美国?」
那张英气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一双狭长而多情的眼睛似笑非笑,言靖常常用这样的表情看她,两者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尹子望脑海中某块记忆清晰了起来,比如言靖的记性有多好丶比如那天他似乎少了什麽的微笑。
原来少的是安定。
原来那样的神情叫做漂泊丶叫做虚浮。
她都懂了,只是太晚。
蜇服期过了,天空下起流星雨丶后羿打下一颗又一颗太阳,单程票也带着他,飞走了。
那天她什麽也没做。没有打电话给他丶没有去他住的公寓丶没有怅然若失,她好好地过完了忙碌的一天,然後晚上做了梦。
言靖拉着行李箱,站在机场的手扶梯上,逆着落地窗透进来的光,背影一如他们初见那般,料峭丶挺拔,却像要融进光里一样的透明。她依然觉得,他就像天使降临。
她的天使带来的却不再是佳音,而是徬徨丶迷茫丶无措。
一觉醒来,夜还沉着,天空是浓重的墨色,她的眼泪冲刷不掉什麽,排山倒海的寂寞像要把她压垮。
後来的一切都很朦胧,朦胧的一年过去丶朦胧的第二年过去……没办法,她的世界里,他的身影被抹去这事太不真实,笼子里都空白得像另一个次元。
显然他占据了太多。也因此直到好久好久以後她才发现,他们相识其实不过一年,而结局是在若有似无间预告过的。
比如她偶尔会听见他和他爸的对话丶比如偶尔她会不小心看见他身上有伤。
可是她总是下意识装傻。或许她对他太过相信,也或许是因为早知道抵抗是徒劳,所以乾脆装傻。
世界明明应该是广阔的,大而美丽的笼子却把他们圈在渺小一隅,清楚标示好生存范围,不准踩上界线。
他们牵着的手,越界了。
所以他被立法者抽离,这是惩罚。
只是尹子望不明白他为什麽不说?
其实她愿意跟他一起逃跑。奋力一搏,把那美丽而可憎的鸟笼撞破以後,一起受伤丶一起自由,他们可以去那片有闪亮星星的天空底下。
那样不好吗?
为什麽你宁愿相信无声胜有声,也不尝试去守住与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