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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七十七章(2 / 2)

“神都之种”。

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她,这个词汇字面上所蕴含的内容就像一颗炸弹。

“虽然我说不出神都到底是什么,但修拿应该就是以神都之种的目的制造出来的。我知道,他接触噬族本质以后一定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放纵的欲望……”我忍不住轻声接道。

不需要我多加解释,在场的其他两人曾经在暗面冒险过很久,他们明白我在说什么。

“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和不少里奥雷特诞生的过程恰好相反……我们里奥雷特自深渊之中诞生开始,就要不停的努力塑造自己的躯体,才能保持自我,避免被同化的命运。可是修拿太大胆了,他肆无忌惮的开放着身体的闭环,放纵着自己对能量、对一切的欲望,最终只能够失去自我,变成不受控制的、能量与物质的一团集合体。修拿像一个小孩,依仗着自己的能力,却不知道敬畏它”。

“可是制造他的人,就是想要他这么做。”梅尔菲斯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是的话,就不应该有龙雀的存在。”卡门说。

不清楚的谜团太多了,我们现在的胡思乱想也不过是在麻木自己的迷惘。

我们又飞了一个多小时,因为速度不快,所以能量恢复的速率是超过消耗的。

可是体力上的消耗却没得补充,毕竟我不是靠着能量在抱着阿纱嘉。带着一个人的我越来越疲惫,最后不得不打算让阿纱嘉自己行动。

“能量恢复不少了吧?自己飞?”我问她。

阿纱嘉抿着嘴对我摇了摇头,露出一副很享受我公主抱的表情:“以后要飞,都只能让你带我了”。

“为什么?”我微微一愣。

“渊体唤醒使用的是我本源的力量,在被修拿吞掉的时候,我绝大部分的力量都被已经夺走,所以我现在没剩下多少能量等级了”。

阿纱嘉蜷缩在我的臂弯中,观赏着我再次变得扭曲的表情,用手轻轻摸着我的脸。

我看着阿纱嘉,心里又是一阵抽动。我早就知道,为了对付修拿这种无法理喻的对手,大家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我不该带她来的,曾经继承了里奥雷特噬族全部希望的王女,现在却为我变成了如此羸弱而渺小的存在。

“后悔么?”阿纱嘉似乎清晰地读到了我内心的想法。

我只能将她在怀里抱的更紧,无言以对。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她微笑着在怀里注视着我,“我看到他肆无忌惮的融合其他东西来补充自己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一定会演变成后来的样子。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会被吞入其中,我也早早做好了奉献出所有力量的准备”。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是命运之流既定的方向。在深渊之中,我遥遥望见了属于深渊最根源的力量,那是足以洞悉时间和命运的能力。虽然我只能窥视短短的未来,但那也已经足够了。我做了选择”。

我想,阿纱嘉所测算到的未来和奥索维曾经解释过的计算能力是相同的概念。

虽然她的能力还不足以规划出完整的图景,但却给了她审视自己选择和接受命运的机会。回想起她在战斗之时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和淡然,更是证明了她对我说的事情。

看着我压抑的神情,阿纱嘉反而却更加轻松的笑起来。

“怎么?我没了能量,就没利用价值了?如果我没来,你已经死了,所以你要知道,我们两个的选择都没有错。而且,没有力量也很好啊。我越是弱小,你就越放不下我,可以经常让你这样抱着我。我很喜欢”。

她的玩笑和软语相慰令我微微振作了一些。我吻了吻女孩的额头,默默地飞着。我知道,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一辈子都这样抱着她。

作为一个高级战斗力而言,失去力量是非常可惜的事情。可她对我而言并不是以这个身份而存在着的。无论阿纱嘉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的阿纱嘉。

只是……。

我们筋疲力尽的抵达了距离这座废弃城市最近的一座小镇。镇上的居民全都在议论着地平线上倏然耸立的黑色高塔,大概明天的时候就会有大批记者和官方调查人员聚集到这个地方来。然而除了我们,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世界曾经在毁灭的悬崖边上散过步。

小镇不大,所以我们这些外来者会非常显眼。于是我们很低调的分头购买了一些药品和食物,然后躲进了旅馆里过夜。这种事情对我们也算是驾轻就熟了,毕竟我和梅尔菲斯曾经都当过大通缉犯。

罗格纳被派遣守护我们的浮车,并没有参战。它的能量很足,当修拿作为“神都之种”爆发的时候,罗格纳靠着远超我们的速度逃到了相对安全的区域,所以没有任何的损伤。阿纱嘉在大家安顿好之后重新将它唤到了小镇的附近待命。

小镇的基础设施和大城市完全没得比,不仅没有大型的气候调节设备,房间的墙壁上甚至都没有安装crk联动的粒子屏幕。可是我们都觉得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种原始感很容易就让我们回忆起了【神都】中的生活。

昏黄的灯光下,梅尔菲斯和卡门挤在属于我的这个房间里,大家一起填补着胃部的空虚感。阿纱嘉的力量虽然已经接近枯竭,但看起来食欲仍然很不错,这让我的担心多少减轻了一些。

我坐在圆形餐桌的一侧,将便利店里买来的套餐送进肚子里。这东西只能用来延缓饥饿感,就味道而言可以说是人类食物的底线了。卡门和我一样,勉勉强强吃了一些。

阿纱嘉对食物的口味要求不算低,但是饿肚子对她来说是更加不能容忍的事情。

只有梅尔菲斯吃的非常满意。看着他大口朵颐的样子,我本来应该感到可笑,可现在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那个和他一样口味诡怪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还有差不多一个星期,撒拉弗的会议就要开始了。一起去吗?”我问。

梅尔菲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抛给我了一个疑问:“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先和公共政权一起争取所罗门方面的合作,然后找机会散布消息,收纳新人类移民。大体上就这样了”。

“所罗门现在把神都之国打造的犹如铁桶,只要你们抬头,就一定会诱发所罗门的剧烈反应。加上还有那个无法捉摸的汞先生,你们面对的阻力非常大。我甚至觉得,你们的新世界移民计划很可能行不通”。

“行不通也要试。我和初邪都不知道最后能带多少新人类离开,但那终归是一条路。总不能掌握着着希望,却坐以待毙。另外,不要再说你们了,应该是我们如果我们无法成行,卡门和你的孩子都不会再有未来”。

梅尔菲斯听到这句话,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卡门。

“怎么了?不能说么?!”卡门瞪了他一眼。

梅尔菲斯露出了一丝被噎住的表情,这让我心情大畅。总算是有制得住这家伙的人了,看着他像普通男人一样吃瘪,我诞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感。

他沉默了一会,轻轻重复了我说过的那两个字。

“我们……”。

“是的,我们。”我再次开口,“新人类自从诞生以来,就没有自己的根。

为了活下来,为了回家,我们离弃了【神都】。我们穿过暗面、穿过镜之海、穿过光面,一直回到这里,却发现这里根本无法接纳我们。我们拥有了那个所谓的神都之国,但终究也只是镜花水月。现在不一样了,我们要去可以让我们扎根的地方”。

我抬手向天上指了指,然后又指向了他。

“你也有根了。你有了能够真正羁绊住你的人,还有应该存在的地方。梅尔菲斯,跟我们一起走吧,你不需要再孤身奋战了”。

梅尔菲斯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游弋的叹息:“人要先明白什么是孤独,然后才会因为某个人而不再孤独。最初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孤独,觉得一个人死在荒野里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当你拥有了一些东西的时候,就会恐惧失去”。

“但至少你有过”。

“是啊……”。

梅尔菲斯没再反驳我。在龙雀死去之后,他的态度出人意料的柔顺。事实上,他似乎早就接受了那个结局,所以那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更像一种失去了执念的空洞。

可是,就像撒拉弗说的那样,在他那里梅尔菲斯仍然能获得一个交易,一个能改变龙雀命运的交易。我不是很明白梅尔菲斯为什么现在就一副认命了的样子。

除非……。

“我们去哪?”卡门轻声问梅尔菲斯。

“跟着这家伙,让他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们。”梅尔菲斯终于说出了我所期望的那句话,虽然表达方式依旧让我很向揍他。

有梅尔菲斯的加入,我感觉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现在的我们几乎已经到达了全盛的状态,这给了我巨大的信心。当我和梅尔菲斯一起行动的时候,还从来没体会过失败的滋味。

第二天清早,我们买了交通工具,踏上了回程的路。

当我们回到爱沙尼亚军事基地的时候,休斯已经完成了谈判工作。在陈清了利害关系之后,所罗门没有提出具有决定性的反对的意见。按照休斯的话说,所罗门的底线还是很清晰的,他需要的是最大程度的稳定,这一点和公共政权的立场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可是休斯对我却大发了一顿牢骚,把自己有多么艰苦、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翻来覆去的说了无数遍。我算是体会到了这些政客的口舌能力有多么恐怖,如果再让他多说上一会儿,我感觉自己的头都会爆炸。

梅尔菲斯因为身份敏感的原因,几乎是足不出户的状态,只有第一天刚来的时候和鲁恩希安见了一面。

因为我离开的特别突然,所以回来的时候我很诚实的对鲁恩希安交代了自己去帮梅尔菲斯的事情,于是鲁恩希安自然而然的提出了见他的要求。而且正如梅尔菲斯说的那样,潘朵拉在旁边听到这件事情以后脸色并不怎么样,鲁恩希安跟我一起离开的时候她也完全没有跟来的意思。

令我非常意外的是,这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非同一般。鲁恩希安张口就问了他关于龙雀的事情,虽然谈话内容似乎是关于很久之前的,但至少我能听出来,梅尔菲斯早就和鲁恩希安讲过龙雀的来龙去脉。

后来我才知道,鲁恩希安不仅知道关于小龙雀的事情,甚至还和那个标为02号的、和梅尔菲斯一起长大的龙雀有着不算生疏的关系。那都是他们十几岁时候的时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竟然会是老熟人。

另一边,我的三个师团长已经率领着第三军团开拔到了神都之国的境内。当然,是以公共政权维和部队的名义。公共政权在神都之国境内修建了三座大型的军事基地,然后把后勤补给的权限转交给了所罗门政权的手里,作为合作意向的筹码。

这是相当聪明而大胆的想法,因为一支没有后勤补给的军队是没有持续作战能力的。如果我的军团做出了维护秩序之外的事情,所罗门可以很轻松的瓦解掉军团的战斗力。

以休斯为代表的公共政权为这件事情出了很多力,这让我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因为我终究是从某个角度利用了他们。我利用他们集结了军团,又名正言顺的把军团驻扎在了神都之国里面,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而已。

我对自己说,这种暂时性的欺骗只是为所有人赢得美好未来的最优解。这理由很容易就能说服自己,毕竟我们已经赌上了一切。

当这边的事情解决完之后,我们回到了初邪所在的地方。她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和迦施一起制定好了收纳新人类移民的计划,所有所需资金的运转以及物资、安保调配的事情都井井有条的被她摆在了桌面上,只等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这个时刻,就是我们对外宣布移民计划的时刻。

我在剩余的几天里面,分别和三个师团长进行了彻夜深谈。尽管没有透露我们真实的意图,但我从另一个角度给了他们足够的信息和示意。同时,我经过长谈,也再次确认了他们三个的忠诚度和执行能力。只要需要,他们能够迅速响应我的命令,对神都之国的军事力量展开压制。

现在只剩下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了,那就是撒拉弗的会议。

撒拉弗会议前一日,深夜。

我背着一大包行李,将它扔在浮车上面。里面有一些食物和饮用水,但更多的则是干旱炎热地区的生存用品。这是鲁恩希安和爱丝弥蕾的提议,他们的考虑非常周祥,我们携带的物资最大程度上是要为最坏的状况做打算。

所谓的最坏状况,就是在没有能量和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从澳洲沙漠里独自逃生。

幽鬼和食影者的两个大佬在门廊下和自己的亲信交代着一些事情,只有梅尔菲斯早早的和卡门告了别,已经坐在了车厢里。

我抬手合上行李舱的门,又习惯性的拉了拉确保它已经关严。

初邪在我身后长吁短叹。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对女孩说。

“这种没营养的话就别说了,好好回来。”初邪叹道。她这么说着,又靠过来,侧身向阿纱嘉站的地方使了使眼色。

阿纱嘉坐在门廊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我,她右手边伏着罗格纳,左手边站着的却是断尾。

“你放心让他给她当贴身保镖啊?要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可不管哦”。

看着初邪促狭的表情,我忍不住想笑。

“她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了,你总不能真不管吧?”。

“我都忙得要死,哪有功夫天天看着她。”初邪故意闹着小脾气。

我没和她继续纠缠不休,只是拢她过来轻轻的吻了她的额头。这个举动还算有效,初邪紧绷的肩膀微微柔软了一些。她往后退了两步,目送我上了车。

阿纱嘉也微微抬起手,对我弯了弯手指。她的状态很放松也和很安宁,这减轻了我不少担忧。

鲁恩希安和爱丝弥蕾在五分钟以后也全副武装的上了车。我们透过车窗,最后一次向送别我们的下属、同伴、朋友和心爱之人告别,然后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鲁恩希安将坐标地址输入了浮车上的自动导航设备。设备很快就显示出了旅程所要消耗的时间:九小时零十分钟。这是我们早就算过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当目的地天亮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抵达。

爱丝弥蕾和梅尔菲斯的交情看起来一般,两个人当初见面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问候了一下彼此,现在坐在车里更是没有什么好说的。鲁恩希安和爱丝弥蕾就算有话说,也不可能当着我们两个人肆无忌惮的讨论什么事情。

所以,这九个小时的旅程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沉默中度过的。不过我并没有觉得时间特别漫长,毕竟在旅途终点还有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们。

撒拉弗对我们每个人许诺的交易都带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压力。他作为一个从不抛头露面的幕后存在,轻描淡写的就拿出了足以打动我们每个人人心的诱惑。

且不说他是不是真的能够满足我们的渴望,单单是他获得这些信息的途径,就足以让人心生不安。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撒拉弗的感情更多是一种因为未知而来的恐惧。但对我而言,他却要更加熟悉。

这不是因为我和他面对面的见过一次。事实上,通过那次不到十分钟的会面,我完全没获得关于这个人本身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我对他感到有些熟悉,是因为他的对手,奥索维。我感觉,这个世界上唯独他们二人是一个层次的家伙。而我们其他的人,仿佛都没有和他们平视的资格。

除了初邪之外,我就是最了解奥索维的人。

其实这个所谓的“理解”也不过是我狂妄自大的用词而已。对于奥索维这种家伙,我是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他意图和目的的。

然而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不知道奥索维的立场,也就无从猜测撒拉弗的立场。

我只知道,他们两个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致对方于死地。

这一点梅尔菲斯也非常清楚,因为他和奥索维的交集就来自于奥索维想要干掉撒拉弗的这个念头。

我只感到这其中无数错综复杂的关系都纠结在了一起,让人无法看清。我只希望这次的会议能够给我看清事情全貌的机会。

我们在出发之前,已经通过卫星地图仔细观察过目的地附近的地形,并且精心挑选了撤退路线和飞艇的藏匿地点。当然,在这方面我只有学习的份,没有提出意见的资格。毕竟,新人类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的三个人全都在我的队伍里。

大沙沙漠,澳洲沙漠中的一部分。当我们从飞艇走出来之后的十秒钟,汗水就迅速浸湿了领子。令人稍感安慰的是,我们停泊的地方并不是沙丘,而是一片石漠。

青灰色的碎岩和砂砾组成了一望无际的戈壁,一些低矮的灌木顽强的从岩缝中探出头来,给这片单调的土地添加了一点点不一样的颜色。

不过天空很蓝,清澈干净,没有一丝云彩。在这种环境下,无论心情又多么压抑,都可以得到一丝的缓解。

梅尔菲斯开始画阵,他以魔力操控将地上的岩块组成了一个带有空洞的拱形,恰到好处的覆盖了飞艇存在的痕迹。这里距离预定的地点很远,所以我们并不担心魔力波动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我们以低能量飞行的方式向目标地点靠近着,并沿途藏匿了一些补给品。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大概会在一个半小时之后到达预定的地点。但是热带沙漠气候带来的压力却是无法忽视的障碍,当太阳高升之后,我的衣服很快便湿透了。

其他二位男士和我也是一样,鲁恩希安沾湿的头发有些狼狈的贴在额头上,梅尔菲斯的下巴也在不断的滴水。

唯独爱丝弥蕾只是微微出了一点小汗,她凝聚了风属性能量又或是用了某种法式,在身边形成一道风障,巧妙地散发着身周的热量。

我们之所以采取低能量飞行的策略,一方面是为了减少能量波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节约能量。爱丝弥蕾的做法已经明显让这两件事没了意义,可是却没人敢提出异议……。

比较幸运,我们这一路飞过来,没有遇到任何意外状况。当我们越来越接近目的地的时候,视野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些人类活动的迹象。

在想象中,那个目的地只是用来接头,而我们会前往下一个地点。又或者,某个人会在荒野之中孤零零的等着我们,然后打开地上的一扇门,把我们引入一个宏大的地下基地。

可是我们看见的是几只黄色的土羊,还有一个放羊的土著老头。那个枯老的毛利老人头上包着羊毛毡的头巾,手里拿着一根又细又长的牧杖。他拿牧杖点着地面,静静的看着那几只起劲儿啃着草根的土羊,像是一根枯树桩。

他对我们的到来完全不在意,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自己和那几只羊。

我们继续前进,然后看到了几十顶伫立在荒野中央的帐篷、袅袅的炊烟、还有更多的羊和骆驼。

这是一个即将消亡的土著毛利人部族。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离开了这个地方,跑到了大城市里,成为毛利文化演出的一份子,或者心甘情愿的领取着政府的救济金。留下来的则都是不想割舍这种古老生活方式的、行将就木的老人们。

我闻到了羊粪、泔水、膻味和烤肉混合的浓厚味道,这些味道让这个死寂一样的土地瞬间充满了人味。

如果不是一个用能量飞起来的人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我们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那是个毛利青年,他的脸上布满刺青,让人很难判断他的年龄,但他的皮肤却非常光滑,显示着年轻的活力。

他能量使用的非常收敛,那是没有敌意的表现。这家伙做手势示意我们降到地面,我们便照做了。

“欢迎,请这边来。”青年用沉稳而舒缓的声音邀请道。

我不得不说撒拉弗真的是老谋深算。他选择的这个地方,成功的让我们卸除了大部分的敌意和心防。因为这里生活着的人们实在是太平和了,这种脆弱的生活就像是一条被扔在了温海中的肥美金枪鱼——既然没被鲨鱼吃掉,那这里应该就不会有鲨鱼了。

我们随着青年穿梭在这个充满了原始气息的部族里,无数目光落在了身上。

那些看我们的土著居民们眼里并没有任何好奇,他们只是很单纯的在打量我们。

这从某种意味上说明,这个地方经常有外人出入。

青年将我们引到了一座高大的帐篷前面,替我们掀开了门帘。

我走在最前面,把头探了进去。这个帐篷比我想象中要宽敞,房顶上挂着一些用于照明的脂类,里面还掺杂着一些类似于香料的东西,让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味道。这味道并不算好闻,但也并不刺鼻。

帐篷最里面的毡垫上坐了两个人,正在拿着长长的烟管抽着旱烟。当我向里面夺走了两步之后才发现,其中一个人是赌徒保罗。

保罗能够出现在这个地方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不过我没想到他能够这么悠哉。

另一个人,自然就是撒拉弗了。

知道奥索维那个“水鸟和鱼”理论的人没有几个。我原本判断,有很大的可能性撒拉弗不会自己现身在这个地方,而是以某种间接的干涉方式来给我们提出交易。他既然亲自来到这儿,就说明他所要达成的目的甚至比失去计算能力的代价还要高。

撒拉弗脸上画着一些油彩,穿着毛利人的服饰,和我们最初看到的放羊老头一样戴着羊毡帽。不过那个帽子还装饰着巨大的牛角,似乎是某种部族地位的象征。可是我很清楚地记得,他看起来并没有毛利人的特征。

“来的挺早啊?”保罗盘腿坐在那儿,抱着那根秃烟管吞云吐雾。

“没有你早。”我笑着回了一句。

保罗和其他三个人也分别点了点头,看来他们彼此之间也都是认识的。保罗没跟他们搭话,我觉得那是因为他知道这几个家伙都不是优秀的聊天对象。

“你就是撒拉弗?”爱丝弥蕾很不客气的将我挤到身后,站在了撒拉弗的面前。

撒拉弗的胡子留得比当初和我见面的时候长得多了,加上毛利人的那些装扮,很有些老态龙钟的感觉。不过他的眼睛依然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光彩,仿佛灵魂从未老去。

他没有回答爱丝弥蕾的问题,而是又从身后掏出一根烟杆,朝爱丝弥蕾晃了晃。

“歇会儿歇会儿,大老远跑过来,累坏了吧?”。

爱丝弥蕾剑拔弩张的态度像是一拳打到了水里,撒拉弗和蔼亲切的神情就像是哄孙女的普通老人。杀手女王盯了他半天,却总有一种提不起气来的感觉,悻悻的退了两步,坐到了毛利青年给她准备的毛垫子上。

“我来口吧。”鲁恩希安倒是蛮适应这个环境的。他微笑着接过撒拉弗手里的烟杆,用能量点燃,抽了起来。

他们抽的东西完全没有普通手工烟草的焦臭味,烟雾也并不熏人。爱丝弥蕾虽然皱了皱眉头,但最后还是没有阻止鲁恩希安。

“没有我的份?”我对撒拉弗说。

“没了。要不然等会儿你抽他的。”撒拉弗的脑袋向保罗坐的地方晃了晃,那样子让我想起了邻居的退休大爷。

虽然有很多话想要问撒拉弗和保罗,但现在时机还没到。于是我们就安安静静的坐在帐篷里,冷却着一路赶来的汗水。帐篷上有很多透气孔,有不错的凉风穿梭在我们坐的地方,带走了原本浓厚的燥意。

太安详了……谁又能想到,新人类最强大的战士们马上就要在这个又脏又破的帐篷里聚齐?

梅尔菲斯是唯一一个没有被这种气氛影响的家伙。自从没了龙雀,梅尔菲斯的性格变得异常平和,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但他身上曾经浓郁的戾气和杀气都消散了。在进这个帐篷之前,他就一直是一副对这件事情不太上心的样子。

几分钟以后,新的能量波动传了过来。过了一会儿,那个毛利青年引着新客人走进了帐篷。与此同时,又有两股能量出现了。

阿努比斯扫视着我们,什么都没说,安静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紧接着,那个曾经给我们送口信儿的青年把另外两个人带了进来。其中一个人蒙着面,只留出了一双眼睛;而另一个人则是破霜。

我和身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但是他们对那个蒙面人都没有任何头绪的样子。我们在出发之前,对于十个与会者的身份已经讨论过很久,但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一个不明身份的家伙出现。

保罗看见破霜以后有点兴奋,他抬起胳膊连连招手:“来来!这边”。

破霜看了他一眼,笑着伸出一根指头,示意他等一会儿,然后走到了我们这边。

他很礼貌的和我们所有人点头致意,包括我在内。不过我知道,他过来是为了找梅尔菲斯。

“已经零级了吧?”破霜微笑着对梅尔菲斯说。

“又想打架?”梅尔菲斯抬头看着破霜,“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理由,还是别来烦人了”。

“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破霜继续笑,“不过既然你已经到了零级,到时候我可不会再饶你了”。

梅尔菲斯没理会破霜挑衅式的发言,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手,就好像赶苍蝇似的。破霜脾气还不错,他很干脆的转身离开,坐到了保罗那边,然后低声开始和保罗聊起了天。

五百川很快也来了,他在这里貌似没有什么特别熟的人,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了。

如同我们所想,这里除了我,还有那个未知等级的蒙面家伙,都是零级的战士。大家相互之间都认识,而且大部分还有过合作关系,所以整体的气氛还不错。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了冒险者社交网络的狭窄。首先就能看出来,五百川完全不认识梅尔菲斯这个大通缉犯;对他来说我也算是半个陌生人,更别说黑暗世界的两大魁首了。

但是最后一个人却迟迟没有来,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再次感觉到有人在用能量飞行的靠近。

当最后一个人走进帐篷的时候,我们忍不住纷纷站了起来。

恶魔索安的眼睛闪烁着灼灼的红光,腰间的武器也早已经出鞘,被他提在手里。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危险性,这种纯粹的反社会人格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兴起杀人对他来说就如家常便饭。

像他这种人,没有大型势力的庇护,其实早应在【神都】的时候就被消灭的。

和他一样的零级通缉犯曾经有过不少,面对整个佣兵世界的追杀,幸存者却只有他一个。从某种层面来说,他确实是有某些特殊之处。

剑拔弩张的态势只持续了几秒钟,当撒拉弗走上前的时候,恶魔索安的肩膀微微松动了一些。

“来的太晚了,赶紧坐下吧。”老头张开胳膊,对大家虚按了几下。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动作,大家的情绪竟然都得到了安抚,连警惕心浓重的恶魔索安都将武器收了回去。看到他这么做了,大家也都纷纷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帐篷里的人们围成了一个半圈,只有恶魔索安自己孤零零的坐在帐篷的门口方向,就像是准备随时逃走一样。

这时候,有几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端着某种茶饮从外面走了进来,给我们每个人都分了一杯。淡青色的茶水散发出奇异的味道,我尝了一口,有一种微酸的苦味,但是不算难喝。

然而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没喝……可能还是我的警惕心太淡了。

“人齐了,我们开始吧。”保罗靠撒拉弗最近,他是少数几个没被恶魔索安的出现刺激到的人。

撒拉弗咳嗽了两声,很俗气的开场方式。然而我却觉得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是一种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的手段。

“可能你们有的人对我还不太熟悉,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神都】这个游戏的创始人”。

这是梅尔菲斯早就和我分享过的情报,我自己也通过自己的经历多方印证了这个说法。所以现在我借机扫射了一下众人的表情,我只看到阿努比斯露出了微微的惊讶神情。

“就当做是闲聊吧,作为创始人,我很想听听你们作为【神都】最顶尖的玩家,对我的游戏有什么看法。大家随便说说吧,不管是批评还是称赞我都会欣然接受,哈哈”。

游戏……。

新人类是我们脱离【神都】,通过无比痛苦的旅程才获得的崭新身份,那个世界对我们而言早就超脱了“游戏”二字。自末日开始,没有人再会以这么一个词汇来描述【神都】。可是现在,那个世界的始作俑者,却重新提起了这么一件事情。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又让人觉得特别困惑。可是与此同时,心里却抑制不住涌出了表达的欲望。

因为那个世界对我们来说,是一切的开端,没有它,就没有现在的我们。

“很棒,如果把它当做一个游戏的话。”很意外,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爱丝弥蕾。

“那是一个让人欲罢不能的陷阱,能够无限放大人类欲望的牢笼。”阿努比斯说。

“在座的人,大概和我一样,对那个世界又爱又恨吧。”保罗说。

发表自己看法的人只有三个,其他人看起来和我一样,心里都翻腾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于是便沉默了。

唯独梅尔菲斯,平静的像冬眠的蛇蝎。

“你们现在应该都不会把【神都】看成游戏了吧,但我还是喜欢这样描述它”。

撒拉弗呵呵笑着。

破霜突然开了口:“人生不就是个游戏么,其实都一样”。

撒拉弗摇了摇头:“哈哈,其实人生和游戏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至少人生的结局没有人给你提前写好”。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种话,我还能够接受。但对撒拉弗这种拥有“计算”能力的人而言,我只会觉得这句话是一句谎言。

“游戏就不一样了,游戏的剧本都是提前写好的,游戏世界会给你带来哪些互动,全都是我给你们设计出来的。你们在我的世界里,运用着我给你们设定好的游戏规则,成为了最杰出的玩家。我作为游戏制作人,对你们可是有很深厚的感情呐”。

“可是我的游戏在高潮之前就被人破坏了,对一个游戏制作人来说,没有比这更遗憾的事情了。在原本的剧本里,【末日】就是高潮的序曲。【神都】的玩家将会为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努力探索我给于的线索。通过蛛丝马迹,寻觅出出去的方法,齐心合力完成游戏的最终章,最后打开回家的路。你们的能量和魔力,就是赢得【神都】这个游戏的最终奖励”。

“这一切听上去是不是还挺美好的?但是可惜啊,有那么几个人硬生生的破坏了游戏剧本,用近乎作弊的方式,把奖励给提前拿走了,只留下了空空如也的【神都】世界”。

“现在看来,好像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了。因为你们以自己的方式书写了不同的未来,以另一种方式结束了【神都】的剧本,然后开启了新的故事”。

“新的故事峰回路转,然后你们会发现,【神都】的地位已经全都变了。我来告诉你们新故事接下来的剧情吧”。

撒拉弗这样说着,将一叠纸质的文件分发给了我们。

我们将这薄薄的文件按顺序传给了身边的人,然后带着一丝好奇心读了起来。

当看到内容的瞬间,我觉得胸口突然一闷。我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同伴,他们都露出了不安的情绪。

因为文件上所写的,正是唯有我们才掌握的重要情报。

新人类的闭环、病毒变异的原理、即将到来的巨大矛盾、还有包括新人类和旧人类之间不可避免的战争……这叠文件以最简单却最有说服力的方式将一切都叙述的清清楚楚。

“这是真的么?”我听到保罗开口问道。

“所有的数据我都表明了出处,那些医疗统计数据,你们只要联网crk就能查到。后续的发展,你们也可以自己亲眼去看,然后再决定相不相信我”。

帐篷里的气氛立刻就沉了下去,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

可是撒拉弗并没有给大家继续琢磨的时间,他继续了讲话。

“在你们来之前,我给你们所有人都提出了具有诱惑力的交易。在此之外,我还给你们一个额外的奖励——和原本的剧本恰恰相反,我会重新开启【神都】,将那个美丽世界赠与你们新人类独享”。

“刚才我说过,游戏和人生有很大的不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的游戏都有一个固定的结局。结局之前,玩家必须要打赢游戏设置的最终boss。

我今天把你们召集到这个地方,就是要你们去打【神都】这个游戏的最终一战”。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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