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妇谱(2 / 2)

“哦,”我继续凝视着这位陌生的老女人,心里嘀咕道:做什么啊,有什么

可做的啊?我还闲得发慌呢,她又能做什么啊?

“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让你胡大姐去做!”主任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以建议

的口吻道:“臂如清扫卫生了,烧热水了,取报纸了,等等,等等,以后,中午

的盒饭,就由她取了!”

“小老弟,”我凝视着老女人,老徐娘也和蔼可亲地盯着我,抹着厚粉的颧

骨又尖又凸,看了令人生厌,听奶奶说,这种生着高颧骨的女人最剋男人。老女

人蠕动着褐纹密佈的、腥红的几欲滴血的嘴巴道:“别不好意思啊,胡姐一贯大

大咧咧的,什么说道也没有,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吧!”

中年女人的目光热辣辣地瞄着我,因成熟而更加雪亮的眸子咄咄逼人,既流

露着长辈女人对后生的怜爱,又充满了莫名的,让人暇想联翩的挑逗。

“呵呵,”望着这极具挑逗的目光,我冲徐娘嘻嘻一笑,习惯性地抓起桌上

的烟盒,他妈了,不知什么时候抽光了?於是,我捏着烟盒对老女人说道:“胡

姐,麻烦你给我买盒烟去呗!”

“可以啊,没说的,”老徐娘爽快地转过身去,肩上的挎包在阳光的照射下

放射着剌眼的光芒,我坐了下来,拿出整理好的材料向阮主任彙报。

“烟呐,咋还没买回来?”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始终不见胡姐回来,

我犯了烟瘾,主任见状,掏出他自己的香烟:“呶,先抽我的。是啊,这个老娘

们,买盒烟买到哪去了?”

“豁,”我清了清嗓子,无意间向窗外撇去,只见老徐娘站在马路对面,手

里果然握着一盒香烟,正与一个陌生的、与她年纪相仿的老女人攀谈呢!看那份

投入劲,没准要谈到什么时候,主任也将目光移向了窗外:

“这个老娘们,唠哇唠哇,有什么好唠的,就那点事呗,喂,”主任也不管

正是隆冬,呼地推开窗扇,扯着大嗓门:

“老——胡,快——回——来——啊!”

“不好意思,”在阮主任的招唤之下,胡姐不得不中断了交谈,毫无歉意地

走进办公室,将香烟放在我的面前:“遇见一个熟人,聊了一会。”

“一会?”我抓起了香烟,掏出一张钞票:“再过这么一会,烟都能造出来

了!”

胡姐接过钞票,转身欲走,主任不解地问道:“你还要干么?”

“送烟钱啊!”

听见胡姐的回答,主任问:“你为什么不先垫上呢?何苦还要跑第二趟!”

“我、我……”胡姐支吾起来,纹路纵横的老脸泛起绯红:“我没钱啊!”

“呵呵,”主任似乎不相信:“开什么玩笑,连盒烟钱也没有?”

“我还能骗你么!”胡姐将精美的挎包放在办公桌上:“这个月的退休金刚

刚才领到手,交完物业费、煤气费,电费、电话费,便所剩无几了。不信,你看

看!”

“呵呵,”主任轻蔑地哼了一声,既是赌气又是开玩笑地拽过胡姐永远都是

挎在肩上的精美皮包,“哗”的拉开认真地瞅了瞅,又默不作声地还给了胡姐。

待胡姐走出办公室后,主任冲我直吐舌头:“背包倒是不错,看上去溜光水

滑的,可是,翻来翻去,满挎兜也就几毛钱!哼,”说完,主任抬起屁股,到办

公楼外的马路边看下棋去了。我心中暗道:主任,随便翻弄人家的口袋,你也太

缺乏礼貌了!

买盒烟半个小时,送烟钱四十分钟,当胡姐送罢烟钱回到办公室里,看见屋

内只有我一个人时,她满脸堆笑地坐到我的身旁,乾枯的手掌轻拍着我的手背:

“张老弟,今天下班胡姐请你吃点便饭,咱们就算认识了!”

“不,不。”我放下滑鼠,一边慌忙拒绝着,一边把手从老徐娘的手心中抽

出来。胡姐却是相当的认真,她指着桌下:“你看,胡姐把菜都买好了!”

“这……”我怔怔地望着胡姐:“你没有钱,为何还要如此破费呢!”

“再没钱,总得吃饭吧!”胡姐平静地说道:“刚才,我向那个与我唠咯的

女友借了点钱,老弟,一定给胡姐个面子啊!”

下班之后,胡姐生拉硬扯,一定邀我去她家吃晚饭:“老弟,请别见外,简

单地吃点,便饭,家常便饭!”

走进一栋新建成的宿舍楼,胡姐自豪地推开五楼503的房门,她指着并不

宽敞,也不奢华,更无名牌电器的房间道:“老弟,这就是我的家,请进吧!”

我低头找寻托鞋,胡姐将精美的挎包放在鞋架上,殷勤地蹲下身来:“来,

姐姐帮你换鞋!”

换罢托鞋,胡姐便开始向我展示她的住宅:“怎么样,小张,还可以吧!比

上不足,比下有余,还算小康吧!请坐。”

像徵性地巡视完房间,胡姐将我安顿在沙发上,又是沏茶,又是削苹果,做

完这些,又跑进厨房,“叮叮啷啷”地忙碌了起来:“张老弟第一次端胡姐的饭

碗,我可得露两手!”

我极不自然地坐在客厅里,漫无目标地,反覆不停地调换着电视频道。胡姐

忽而厨房,忽而客厅地忙活着,依然不忘记向我炫耀她的安乐窝:“呶,这是我

的卧室。”煎好了鱼,扣上锅盖,胡姐潦草地擦了擦手,将我引进她的内室。

胡姐故意按压着我的肩头,我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宽阔的双人床铺上,床

垫悠悠作响,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声。

胡姐莫名地一笑,似乎习惯性地抓过一条手巾,颇为认真地擦拭着床头柜,

同时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叠摆的一点都不整齐的被角:“唉,房子多了也累人啊,

这些屋子,我天天都要擦一遍!真累人啊!”

我的手掌无意识地搭在床头上,手心顿感一股麻涩,我抬起手来,按在床头

上的手心沾了一层灰土,胡姐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忙拽过我的手掌,忙

三叠四地擦拭起来。

“哎哟,我总是忘记擦床头!张老弟,”为了转移尴尬,胡姐故意触动一下

放在床铺两侧的画像,一幅是圣父,一幅是圣母,胡姐介绍道:“离婚以后,在

舞伴们的介绍下,我信教了。哦,”胡姐似乎想起了什么:“小张,你说,是不

是应该将圣父和圣母放在一起啊,为什么要把他们分开呐?嘿嘿!”

说着,胡姐果然将两张画像并排放置在床铺的一侧:“都是一家人,分开多

不好啊,多孤单啊,嘿嘿,小老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呵呵!哎哟……”

厨房里飘出呛人的焦糊味,胡姐惊呼一声,径直冲向了厨房:“不好了,完

了,光顾着唠咯了!”燉鱼变成了烤糊鱼,胡姐无奈地冲我摆摆手:“老弟,怎

么办?凑合吃吧,下次再来我家,胡姐一定给你烧一条好鱼!”

我与胡姐对面而坐,就着糊鱼,且饮且聊,半杯葡萄酒下肚,胡姐蜡黄的面

庞油然变成了深红色。

她放下酒杯,还是像白天在办公室里那样,手掌心按着我的手背:“老弟,

胡姐是个苦命人啊!”

酒精勾起了中年女人对往昔的追忆,胡姐无比怅然地唉息着,不厌其烦地向

我讲述着她平凡的,却是有滋有味的婚姻生活:

“我丈夫在外面有人,他养了一个黑娘们,那个娘们才丑呐,跟我简直没得

比,我总是搞不明白,直到现在也搞不明白,我丈夫相中她哪一点了……我可忍

受不了这个,我跟他离了婚,没过多久,我丈夫就得了脑血栓,哼,活该!……

一年后,我在舞厅遇到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比我小好几岁,我们就在一起过了,

可是好景不长,老天爷有意捉弄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中意的男人,过了还没一

年,他却得了肝硬化,没过半年就死了。唉,老弟啊,你说胡姐这是啥命啊!”

我没有作答,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望着胡姐高耸的,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双

颊,我暗暗嘀咕道:什么命,剋夫的命呗!

“唉,一个人的生活真是无聊啊……”

“胡姐,”我打断胡姐的话:“我不那样想,我倒认为,一个人生活是很好

的,我愿意过单身生活,清静,可以有许多清静的时间,一个人默默地去思考人

生!”

“得了吧,”胡姐反对道:“人生有什么好思考的,不就那么回事么!怎么

想都是那么回事!”

“胡姐,”我以开导的口吻道:“对於生活,我们要有广泛的兴趣,不应该

就是那么回事,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做……闲暇时间,看书,写作,思考,旅游,

交朋,欢聚,畅谈,人生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会感到孤单啊!”

“唉,你说得太深奥了,我听不懂,”我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胡姐却丝毫也

不感兴致:“别跟我讲那些大理论,我不感兴趣,你还年轻,如果处在我这种年

龄,又处於我这种状况,你会如何?老弟,我一天天地老了,我得找个依靠,否

则,到老了,谁来管我啊?”

“什么是依靠?谁又能靠得住呢?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恩爱夫妻都靠不

住,你半路出家地找个人就能靠得住么?他就能保揽你的下半生?抛掉幻想吧,

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姐妹,谁也靠不住谁,我有切身的感受!”

“可是,”望着空荡荡的房子,胡姐深有感触地说道:“退休以后,整天只

有我一个人在家,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几个月也不来看我一次。我无事可做

就去舞厅消磨时光,一混就是一天。可是,到了晚上怎么办?退休之后,我最讨

厌的就是夜晚,一个人守在家里,这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

不着!”

用文化娱乐丰富老徐娘的闲暇生活似乎是对牛弹琴,酒精灼烤着胡姐苍老的

面庞,也灼烤着她那颗永远也不安份的心,所谓的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

尖上,恐怕指的便是胡姐这把年纪的女人吧!

“呵呵,”既然老徐娘别无所好,着天就想着那么回事,我咽下一口酒,藉

着酒劲,半是认真半是戏言地说道:“胡姐,单身的生活,是很自由的嘛,没有

人能约束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呵呵!”一边说着,我一边用眼角瞟着胡姐

的卧室。

胡姐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坚定地否认道:“老弟,你胡姐可是个正派人,跳

舞归跳舞,跟男人从不乱来,谁想打我的歪主意,哼,让他滚蛋吧!我从来不往

家里领男人,哦,你例外!”

“我为什么例外呢?我有什么特殊的啊!”我在心里嘟哝着:不要自我标榜

了,什么家里不准任何男人进来,刚刚认识一天,你就往家里拽我,而现在,还

一口一声地为自己辩白,你算了吧!

每天九时三十分,老徐娘挎着造型精美、外表闪闪发亮、里面只装有几毛钱

的小背兜,满面春色,哼哼叽叽地走进办公室。身为勤杂工,既不擦桌,也不抹

地,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长条沙发上,悠然地掀开当天的报纸,也不顾及别人愿

意不愿意听,咯咯吧吧地念叨起来,几乎每句话都会读出一、两个白字来。

我坐在胡姐的对面,默默地观察了数日,终於有了一个最大的发现,老徐娘

读报,对国内新闻、国际动态,丝毫也不感兴趣,“哗哗”地翻弄着报纸,专拣

花边新闻来读。什么,什么哪个明星有了风流韵事;什么,什么名人金屋藏娇;

什么,什么哪里发生了奸杀案;什么,什么洗浴中心被警察端了老窝……等等,

等等!

老徐娘手捧着报纸,对这些事件如此地津津乐道,念到精彩之处,错别字连

成了串,继尔,又风风张张地大笑起来,彷彿从中获得了空前的快感。

“哎哟,我睏了。”短暂的快感消退之后,老徐娘将翻弄得七零八落的报纸

往旁边一丢,身子一歪,不出两分钟,便鼾声大作了。

“经理,”我撇着沙发上睡得又香又甜的老徐娘,甚是不满地问主任:“她

除了念报、睡觉、疯疯癫癫的傻笑,还能做什么啊?身为勤杂工,我看她比总经

理还要轻松自在啊!”

“将就事吧,”主任道:“她是开发公司田经理介绍来的,说是她提前退休

后,生活困难,让咱们公司照顾照顾,嗨,别跟她计较了,她愿意怎么样就怎么

样吧!现在,咱们得维护好开发公司,让他们多出点血,至於她的工资么,那算

得了什么啊,毛毛雨喽!话又说回来了,把开发公司搞定了,把田经理治服、拿

下,她的工资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么?呵呵!”

田经理介绍来的?胡姐跟田经理是什么关系?想起开发公司的田经理,我眼

前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个无比好色的、腆着啤酒肚的壮年汉子,除了喝酒、吹

牛,田经理最大喜好便是讲女人!望着沙发上酣然大睡的老徐娘,我心中暗道:

好哇,田经理,你真是不分老嫩,照单全收啊!

“胡姐,”待胡姐醒来,我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跟田经理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啊!”胡姐打着哈欠,表情坦诚地解释道:“我们是通过跳舞认

识的,仅仅是舞伴的关系,没有任何关系。老弟,你可不要往别的地方想啊!”

“舞伴的关系?就这么简单?胡姐,你不是信教了么?教徒可不能撒慌啊,

否则会下地狱的!”

“小张,我若撒谎,天打雷劈!”

尽管胡姐咬牙切齿地指天发誓,我还是不肯相信老徐娘的话,空泛的教义对

她似乎毫无约束力。为了验证这件事,在一个早晨,根据胡姐自己所说,应该是

在家吃早餐的时间,於是,我拨通胡姐家的电话,而接电话的,却是田经理。

我哑着嗓子:“我要找胡姐,我是她表弟,从农村来的,想跟她借点钱!”

“呶,”话筒里传来田经理的嘟哝声:“老姐,接电话,你表弟又冲你借钱

来了!”

“我可没钱。”胡姐接过电话。

我放开了嗓音,悄声道:“胡姐,谁在你家呢?”

“张老弟,是你呀?今天跳完舞,田经理说他没吃饭,我就领他一起回家吃

点早餐,小张,我一会就上班去!”

约莫半个小时,胡姐匆匆忙忙地走进办公室,呼吸短促,面庞泛着绯红的湿

热,高耸的颧骨汗珠滴淌。

不待她开口,我别有用心地说道:“胡姐,今天玩得很爽吧?”

“你胡说些什么啊!”胡姐苍老的面颊焕发着少有的生机,手掌“咚”地击

打在我的肩上:“好好做你的工作,少胡说八道,呵呵!”

主任的观点很有道理,为了公司的利益,为了全体职工将来的生活,必须把

开发公司维护好。曾几何时,我们这个全省有名的国营商业机构,终於风光不再

负债累累,濒临破产。嗨,还濒临什么啊,已经破产了。

七、八百名职工三年没有发薪水,医疗费、社会统筹款,欠得不计其数,经

过一番整理,足足订了五大本。前年,一家开发公司相中我们公司这块地皮,经

过市政府出面协调,迁走了所有的住户,最后问题还是出现了,扒掉办公楼,我

们公司近八百名职工如何发落?

於是,市政府再次出面协调,想趁此机会,让开发公司大出血,把对职工多

年的积欠,统统扑偿上,开发公司并不买帐,经过将近一年的讨价还价,争来争

去,还差四百万元的缺口,於是,又旷日持久地争执起来。不打不相识,与开发

公司这几年的接触,磕磕碰碰虽然不少,同时也结交了不少真朋友,细究起来,

都是国家工作人员,都吃皇粮,只不过为不同的部门挣口袋。

不打不成交,我们的主任甚至与开发公司的经理成为了至交,白天在办公室

为职工的利益争得脸红脖子粗,眼瞅着争得日上三杆,主任手掌一挥,抬起沉甸

甸的大屁股:“拉倒吧,今天到此为止吧,走,我请客,喝酒去!”

“不,”开发公司的田经理“咚咚”地拍着胸脯:“不,不,不能总让你掏

腰包啊,今天该我坐庄了,走,对了,还有你!”田经理指着胡姐:“老胡哇,

一起喝酒去!”

“好哟!”胡姐毫不推辞,习惯性地拎起精美的小挎包欣然前往。

我们走进一家开业不久、装修奢华的酒店,推开包房门,一幅临摹得完全走

样的《最后的晚餐》的壁画豁然映入眼帘。

我手指着壁画问老徐娘道:“胡姐,这幅画的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啊?讲的是

什么故事啊?”

“这个,”胡姐摇摇头:“我可不知道!”

“胡姐,你不是信教么?”

“是呀,”胡姐顺说答道:“我周周去教堂!”

“你周周去教堂,连这最着名的圣经故事也不晓得?”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老胡,过来,”见胡姐瞅着壁画任何问题也回答不上来,田经理摇着手中

的麦克,似乎在为胡姐解围:“老胡,来,给你的上司阮主任露一手!”

“我唱不好!”嘴里谦虚着,胡姐还是接过了麦克,冲着电视画面,大大方

方地,却是尖声厉气地乾吼了起来。哇,这一吼不要紧,阮主任刚刚喝了一口酒

差点没喷了出来,他转过脸去,拼命捂住面颊,而田经理则抓起空酒瓶,皱着眉

头,做出欲砸向自己脑袋的姿式。所有这些,胡姐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依然面

对着电视画面,自我陶醉地乾吼着。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阮主任吐出了酒水,眼眶里汪着酸涩的泪珠:“她

是你什么人,亲戚?”

“谈不上,你把我看成什么啊,我哪能有这样的亲戚,即使真的有,也绝不

敢往这种场合领啊,让人笑掉大牙啊!”

“那,”主任假惺惺地笑道:“是你相好的?”

“哟,”田经理的圆脑袋摇得更厉害了:“你可别折磨我了,这是什么档次

啊,我们没有任何瓜葛!男人好色,这是天性,可是,也得有个选择啊,总不能

挎筐就是菜啊,如此老地,还值得咱爷们去耕么?”

豁豁,又是一个撒谎不眨眼睛的傢伙,与胡姐一样,嘴里口口声声地表白自

己如何如何的洁身自好,却总是往家里领男人。

而这个田经理似乎比胡姐还要过份,既佔了老徐娘的便宜,还要卖点乖巧:

“她太老了,我跟她,没劲!”

“既然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把她介绍到我们公司来工作?你吃饭为什么

总是带着她?”

“玩呗!”田经理以玩世不恭的口吻道:“我们是在舞厅认识的,最初,觉

得她还是蛮有兴趣的,开朗,大方,爽快,很多方面具有男人的性格!可是,一

接触上没过几天,狐狸尾巴便露了馅,太俗气,太没层次,也就是说,太没文化

了!

当时,瞅她到处乱耍,我那个气啊,真想拍屁股走人,可是,这样地闹腾多

次,我倒觉得别有一番情趣,泡腻了小姐,咱们就泡老姐吧。唉,现在经济不景

气,泡小姐需要钞票的,很费啊,泡老姐就免单了,虽然老了点,没有层次,权

当耍猴玩吧,唉,若不,你说怎么办啊?”

“喂,”田经理冲乾吼不止的胡姐摆摆手:“歇一歇,先歇一歇,来,”田

经理给胡姐夹起一块酱骨头,胡姐假意推辞着,田经理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胡姐啊胡姐,你多吃点吧,这么大的年纪了,再不注意保养就擎不住人喽!”

“哈哈哈,”听罢田经理这话里有话的言语,胡姐开怀大笑起来,手掐着酱

骨头,眼里流淌着异样兴奋的光芒:“老田,你说些什么啊,哈哈哈!”

“我,你说我啊,”田经理指指自己的胸脯,平淡地扔出几句非常普通的,

听罢却让人总是往那种事情上联想的话语来,直听得胡姐笑得前仰后合。阮主任

一脸轻谩地撇视着胡姐,我似乎深有所悟:这个老女人,从这些似是而非的淫词

秽语里,彷彿能够获得一种莫名的快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可真能疯啊!”望着嘻哈不止的胡姐,阮主任悄声嘀咕着,田经理听罢

探过头去,尽力压低嗓音:“怎么样,是个活宝级的人物吧,哥们,人虽然老了

点,却是很有风味啊。怎么,有想法了?”

“哦,不,不,”阮主任摆着手,双眼却死盯着胡姐。我一边嚼着花生豆,

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听奶奶说,高颧骨的女人剋夫,据胡姐自己介绍,她的

前夫得了脑血栓,第二个丈夫没过满一年就归西了……”

“啊,”田经理惊呼起来,递到嘴边的酒杯戏剧般地停滞下来,他呆呆地望

着我,因恐惧,厚嘴唇可怕地抽搐着:“真的么?这,这,”田经理放下酒杯,

怔怔地瞅着自己的大腿:“我说的么,这些日子以来,每天早晨醒来后,我的腿

就发麻。哎呀,会不会是要中风啊?”

“呵呵,”听着田经理这不打自招的话语,阮主任扑哧一笑,脸上泛起更加

不屑的神色:“这种女人啊,我看还是敬而远之为好啊!”

“他妈的,好个吃人的母老虎!”田经理拍了一下酒杯,恶狠狠地瞪了胡姐

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

毫无所知的胡姐依然疯笑不止,也许是笑过了头,不慎差了气,手捂着雍肿

的胸部,皱着眉头。

田经理见状,顾作关切地问道:“胡大姐,你怎么了,不舒服了?”

“没……没什么,”胡姐轻抚着胸部:“我有些憋得慌,我要排气!哦——

哟!”说到此,胡姐咧开嘴巴,深深地喘息一下,又长长地向外呼出一口气。

田经理以挖苦的口吻解释道:“胡姐,这是打嗝,不是排气!”

“哈哈哈!”胡姐捂着脸庞又大笑起来。

田经理慢条斯理地说:“胡姐,你搞错了,你是不是喝多了呀?怎么打嗝、

排气都不分了。胡姐,排气是怎么回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姐笑得正来劲,“哗——”灯光突然熄灭,意外停电了,服务生匆忙送来

蜡烛,我接过一支,又抓过一只空酒瓶,故意凑到胡姐的面前,装成笨手笨脚的

样子:“插啊,插啊,我怎么插不进去啊!”

“哈哈哈!”胡姐愈加乐不可支了。我双肩一耸:“哦,原来屋子太黑,找

不到眼啊!”

“嘻嘻……”胡姐乐得笑声都走了调,手捂着嘴巴,学着少女娇嗔的样子:

“你说些啥啊,嘻嘻!真难为情啊!”

“来,胡姐,咱们玩一会!”田经理放下酒杯,嘴里喷着酒气,一把拽起胡

姐,胡姐颇为乖顺,拉着田经理的肥手欣然走到餐厅中央,摆出一个让人瞠目的

媚态,在田经理笨哈哈的拽扯之下,步态零乱地舞动起硬梆梆的腰身。我低下头

去,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流言蜚语报端挑,半老徐娘兴致高。

东家短来西家长,鸡毛蒜皮乐滔滔。

手握麦克纵声吼,污语秽语逞淫豪。

舞步永远学不好,扭怩作态也风骚。

田经理与阮主任除了争来吵去,便是胡吃海喝,而动迁的工作则毫无进展,

职工们怨气冲天,阮主任一拍屁股乾脆躲起来了,一切一切的琐务全由我来搪塞

了。

这不,已经退养多年的老上司——董书记骂骂咧咧地走进办公室,将一把票

据摔在我的面前:“这些药票子,什么时候给我报销啊,我自己都垫了一万多元

了,再这样下去,莫说吃药,恐怕连饭都吃不上喽!”

“他有什么办法啊!”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胡姐不知何时醒来,见老上

司冲我发脾气,替我解释起来。

老上司盯着胡姐:“你是哪来的?”

“哦,我、我么!”胡姐毫不掩讳地介绍起自己的来历。

老上司点了点头,死板的面庞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你好啊,小胡!”

“消消气,”胡姐端起暖壶:“董书记,莫生气,喝杯茶,消消火。哎哟,

没水了,我这就烧去!”说完,胡姐推门而出。

望着胡姐的背影,老上司再也不提及报销的事情,更不再虎着老脸了:“小

张,听她自己介绍,是离异的吧?”

“嗯,这很正常啊!”我平静地说道:“自从胡姐来到办公室,我才发觉,

如今的离婚率是如此之高,像她这样的单身女人可多了去了,整天招来一大群,

聚在办公室里,张家长,李家短,唠起没完,唉,办公室都快成大戏院喽!”

“是么?”老上司精神为之一振:“小张,想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请领导尽管吩咐吧!”

“唉,”老上司收起了微笑,一脸苦涩地说道:“半个月前,我老伴不幸去

世了,扔下我一个孤老头子,儿女们都忙於工作,根本没有时间管我,也不愿意

搭理我,我一个人住在家里,就跟蹲监狱似的,真是应了那么一句话:渡日如年

啊!唉~~”

“哦,我明白了!”我深表同情地对老上司道:“董书记,我明白了,你先

回家去,我这就向胡姐探探底。怎么样?”

“好,小张就是爽快,最喜欢助人为乐!”老上司握住我的手,以感激的口

吻道:“这件事,大伯就拜託你喽!”

千世修来结良姻,夫唱妻随情意深。

朝暮相伴数十载,春夏秋冬拥锦衾。

儿女绕膝熬成婆,撒手人寰泪吟吟。

豪言壮志誓不娶,尸骨未寒起花心。

“哦,”当我将老书记的意思转达给胡姐后,她的眼睛顿时雪亮起来:“老

弟,他每个月能开多少钱啊?”

“二千多块吧!”

“豁,真是不少啊!老弟,他有住房么?”

“当然有了,据我所知,大概是一百六、七十米吧!”

“他多大年纪了?不会太老吧?”

“七十一!”

“哟,”胡姐哼了一声,淡淡地,却是让我无比讨厌地嘀咕道:“都七十多

岁了,都要老掉渣了,他还能行么?”

“你又多少年纪了!”我反诘道:“胡姐,你的眼眶也太高了吧,你以为自

己还是十八岁的黄花闺女啊!”

“他各个方面都还可以,就是年纪太大了点。这样吧,我先看看再说吧!”

说董书记,董书记便到了,看得出来,董书记今天着意打扮了一番,西装笔

挺,甚至还喷了些许香水。我指着胡姐如此这般地简单介绍一下,董书记很是仔

细地端详着胡姐一会,继尔便点头赞赏起来,胡姐得意地微笑着。

末了,董书记示意出去吃顿便饭,胡姐要拉上我,我藉故工作时间不能离岗

而惋言推辞。董书记一番花言巧语,乐颠颠地将胡姐哄出门去。

“去他妈的吧!”第二天早晨,胡姐气咻咻地走进办公室,将精美的小挎包

往桌上一抛:“什么玩意啊,噁心人!”

“怎么了?”我问胡姐道:“没谈好?”

“哟,”胡姐双眉紧锁:“这个老不正经的傢伙,说是吃点便饭,却把我领

到他家去了,哼,要跟我……跟我……作那种事。哼,这是什么玩意,刚认识没

一天,就……就来这个,噁不噁心人啊!”

“呵呵……”我刁顽地一笑,抽出一根香烟:“这个董书记,的确是猴急了

些!”

“急就急呗,也得是那样的啊!”胡姐冒出一句话来,令我吃惊不小:“看

他的外表,油头滑脑的,就知道他骨子里是个什么德性,软了吧叽的,活像只茧

蛹!……”

“胡姐,你说什么?”我扭过脸来,嘴叼着香烟,久久地盯着胡姐;胡姐知

道说走了嘴,一时哑言。

我故意岔开了话题:“董书记的房子够大吧!”

“得了吧,再大有什么用。小张,”胡姐坐在我的对面:“提起他的破房子

就更气人了,你猜,他是怎么安排的?”

“不知道!”

“他妈的!”胡姐恶狠狠地骂了句:“他说,我们结婚以后,他把房子给儿

子住,自己搬到我家去。去他妈的吧,想得倒美!你是啥啊?我跟你图个啥啊?

真不要脸,咋寻思说的呢!”

“董书记给你做什么好吃的啦?”

“哟,”胡姐的气更大了:“别提了,这个老傢伙,有多少钱我也不会跟他

的,他白活,赚多少钱也是白活。你猜他给我做什么了?大米稀粥,胡萝蔔酱!

哟呀,我一口也没吃,看着都要吐,那是啥玩意,能吃么?喂狗去吧!”

“小胡啊,昨天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啊?”不知何时,董书记已经出现在

办公室里。

胡姐冷冷一笑:“我暂时还不想考虑,我觉得单身很好!”

“董书记,”我藉口去厕所,将董书记唤出门去:“你是怎么搞的啊?为什

么不大方点,领她去饭店擦一顿,把她吃高兴了,灌迷糊了,不就搞定了么?你

呀,这么大年纪了,比我爸爸岁数还大,难道,搞物件还得用我来教你呀?”

“我、我……”董书记喃喃道:“小张,我是想,这八下还没一撇呢,就去

吃饭店,万一她不同意,那,我的钱不是白花了啊!”

“嗨呀,”董书记的话气得我抓耳挠腮:“原来你一分钱也不想投入,既然

如此,那就算了吧!”

“小张,”董书记依然不死心:“你再替我说说,你就告诉她,我们到一起

后,每月的工资都给她,我一分钱也不要;房子么,以后再讨论!”

“让他远点扇着,”胡姐不容置疑地拒绝道:“莫说二千多块啊,就是一万

多块,我也不稀罕!”

嘴上信誓旦旦,说得比革命者还要坚定,而实际上,每当董书记点头哈腰、

唯唯诺诺地走进办公室时,胡姐便堆进一脸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极尽挑逗之能

事。弄得董老人家或是神魂颠倒,或是茫然无措,或是如坠五里雾中:“小张,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鬼才知道!”我不知如何作答:“老书记,这箇中的奥妙,看来只有自己

去领会喽!胡姐,”背地里,我问胡姐道:“你既然不同意,为什么还要撩拨人

家,弄得人家心里痒痒的?”

“呵呵,”胡姐一脸的得意:“没啥意思,闲着没事,逗他玩!”

胡姐的玩笑越开越大,玩笑越大,逗弄得越是没有边际,在无休止的逗弄之

中。董书记似乎也焕发了青春,又把当年工作时的革命干劲拿了出来,每天九点

准时来办公室上班,而胡姐活像是复活的老妖,满办公室乱转,看得董书记口水

直流:“真好啊!”

事情越搞越离谱,胡姐索性将在舞厅里结识的离婚女人一股脑地招到办公室

来,围桌而坐。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六、七个女人,外加一个春心

荡漾的老男人聚在一起,场面将会如何呢?

豁豁,大家看吧,这哪里还像什么办公室啊,简直成了大戏院,女人们叽叽

喳喳的吵嚷声震得我双耳嗡嗡作响,脑袋膨胀的好似一只大气球。更让我气忿难

消的是,董书记像条哈巴狗似地围在这些离婚女人的身旁左右,逐个献殷勤,瞅

着那下作相,彷彿一辈子没有见到过女人。

唉,董书记呀,董书记,你可真给我们大男人丢脸啊!

“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听见女人们冷言冷语地戏弄着董书记,我再也不能

沉默了,我不能忍受了,为了男同胞的尊严,我拍案而起:“你们还有完没完?

你们、你们……”我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手指着胡姐:“你们,都给我出去!”

“唔——”办公室里一片死寂,不知哪个女人悄声嘀咕道:“快走吧,主人

发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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