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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六集 六月飞霜 第十三章 聆音几度 残颜谁镂(2 / 2)

「我知道。你养足精神了么?」

陆菲嫣亮出一口白牙本想在吴征耳朵来上一下,蓦地念及今日他也要上雨霁

山,若是留下牙印叫人看了出来大为不美,这才转了目标在吴征胸膛上不轻不重

来了一口。

「有绝世美人一同颠鸾倒凤,还相陪同眠哪能睡得不香?」

近期事务又多又烦,两人之间欢好的频率减了不少。

昨夜心中大石放下一半,两人歇下也早,倒是美美地鏖战两回酣畅淋漓,大

慰此前之憾。

吴征夸赞了一句又道:「何况还为我铺平雨霁山的道路,今日风风光光轻轻

松松地去采摘果实,再没睡得比这一觉更快活安稳。」

「终于能帮到你。而且从今日起我再也不用躲在一旁!」

陆菲嫣露齿一笑打心眼里开怀,又在鼻中长长呼吸了一口似是放下一桩心愿

道:「我在你背后看你人前显耀,我也很开心。」

「来日还你一份大礼以表酬谢之恩。」

吴征目泛诡诈戏弄。

以两人的情意哪里还需谢来谢去?陆菲嫣心中警兆大起紧张道:「你又打什

么鬼主意?」

「秘密!保管你从前没试过,也保管你畅爽得飞上天去。起啦!」

一同洗了个春光无限的鸳鸯浴,吴征坐在窗前任由陆菲嫣为他梳拢绾起头发

,穿上昆仑派内门大弟子的青白锦袍,别好佩剑。

吴征张臂自视一番叹息道:「原本这一身穿上,又是雨霁山定鼎之日,该当

万众瞩目于一身才对。可惜身后还有个大美人,任我卖相再好也没人看……」

再高贵的女子也没有不喜被赞一声容貌的,陆菲嫣芳心窃喜道:「那我扮作

个小乞儿躲在人群里,总没人分你风光了罢?」

吴征回身在陆菲嫣身上扫视一圈,怪声怪气道:「小?哪里小了?你倒是说

清楚!」

「去去去,人家回了。晚些在府门口等你。」

在吴征面上一吻告别,陆菲嫣在后院无人处轻飘飘地翻墙离去。

卯时一刻,吴府中门大开,吴征一身鲜亮威风凛凛地出府,身后不仅跟着戴

志杰与杨宜知等师门同辈,还有柳寄芙,郑寒岚,倪妙筠,索雨珊,姜如露与冷

月玦一众天阴门武林同道助阵,声威不凡!阶下林瑞晨,陆菲嫣,顾不凡等师门

长辈也已在等候着共襄盛举。

十余匹骏马清一色的纯黑,大增肃穆之气。

诸人一同翻身上马,吴征兜过「宝器」

抱拳道:「多谢诸位前辈同道捧场!」

轻夹马腹当先而行,顿时马蹄声隆隆响起,一行人向着雨霁山绝尘而去。

大秦武林门派结盟一事虽被青城派搅了一场偌大风波,最终还是平息了下去。

秦皇一道嘉奖圣旨反增昆仑威势,「英武侠义」

的牌匾虽还未制成张挂在吴府门口却是人人皆知。

昆仑派的做法更是厚道,不仅未以旨意压人,陆菲嫣一连数日来与诸门派挨

个商谈,约定的回馈多多,正是做到了令江湖同道名利双收。

谁人还会反对昆仑派领袖群伦,执大秦武林牛耳?雨霁山上也早早地人山人

海。

虽未有约定,但人人皆知已到了誓盟之时。

不仅门派首脑到齐,弟子中也不乏许多前来观礼与见识世面者,比之此前人

数多上了一倍,将聚会的平台挤了个满满当当。

「驾~」

一声雄壮的大喝似给这场大戏揭了幕。

骏马踏地声如雷震,但见十余匹骏马正从山道上席卷而来,气势之壮声势之

大犹如千军万马一般。

稍候将近,但见吴征一马当先奔至平台处一扯缰绳,马儿人立而起发出声咆

哮般的「灰儿~」。

身后诸骑也停下脚步一字排开,激起一片风烟!「吴征待昆仑派诸位师长,

天阴门诸位同道,见过各位!」

吴征下马环环抱拳一礼。

雨霁山上不少江湖青壮,见了这位传说中的昆仑高足一呼百应,更有诸多只

闻其名的武林前辈甘居其后,不由热血上涌,胸中生起豪情一片!吴征见过礼虎

步如风,当仁不让地在居中的主位前站定朗声道:「朝中诸事繁忙,晚辈有官职

在身无可奈何,并非怠慢各位前辈!今日得空来此,当先谢过!」

早有仆从端起备下的酒碗鱼贯发放,人来的太多难以足备,有些年轻热肠的

汉子索性高举起酒坛,正待与群雄一道开怀畅饮。

吴征亦是豪情满胸臆,先干了一碗以表歉意,旋即抛下瓷碗摔个粉碎,抓起

身边酒坛道:「暗香零落荼毒世间,晚辈又是痛惜,又是愤怒,故而请家师出面

遍邀同道缔结盟约,定要将贼党一网而擒,替天下苍生除害!幸得诸位江湖同道

响应,更有燕国天阴门前辈同道前来助阵!诸君既已来此,当共襄义举,满饮此

酒,共立誓约!」

他举坛环视致意,百忙之中不忘偷瞄冷月玦一眼,看看她今日饮是不饮。

不想冰娃娃面无表情澹然望天,与天阴门诸女一般两手空空,没有饮酒的意

思。

「且慢!」

柳寄芙越众而出施礼道:「吴贤侄美意天阴门上下心领了,只是清修之人向

不饮酒还请见谅。佛祖在上不打诳语,天阴门亦愿为天下苍生出一份力。」

「好!清规在身晚辈怎敢勉强。贵国长枝派丘掌门曾统兵围剿贼党,令贼党

睡不安寝食不下咽,仓皇如丧家之犬。如今更有天阴门施以援手,晚辈在此指天

为誓,除恶务尽!」

吴征忙躬身施礼后再度大发豪言,倒不是一味出风头装气派,实在是暗香零

落太过可怕,若不杀得干干净净,寝食难安的就该是他了。

「吴大人这么快就以盟主自居了么?」

人群中传来一阵莺声,迭轻蝶分开人群现身道:「好豪气!我一个女儿家都

不由热血沸腾,想与吴盟主一同杀上几个贼党告慰枉死的英灵了呢。」

吴征心中冷笑一声浑不在意!青城派不可能缺席这场盛会,但正如祝雅瞳所

言:「即使向无极与迭云鹤亲至亦无能为也。」

昆仑派这一场做得太过漂亮,上至庙堂之高,下至江湖之远无人能有反对意

见。

加之秦皇的圣旨几已明示圣意由昆仑派来领袖群伦,向无极与迭云鹤就不可

能触陛下的霉头,一个迭轻蝶还能翻出浪花来?「在下有感而发而已。至于盟约

一事由昆仑派发起,师门更几番鏖战对贼党颇有了解。此刻不是自谦之时,在下

就大胆说一句,昆仑派有此能有,亦有此担当!不知迭小姐认为然否?」

「然啊,小女子对此可没有半点意见。只是盟誓之前敢问吴大人一句:贼党

隐于暗处无孔不入,不知昆仑派可否做到正大光明?若是有亲眷好友亦是贼党暗

子,昆仑派当如何处之?」

「迭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吴征双目一眯心中升起警兆,一股不祥预感冒上心头,泠然道:「齐心协力

是为根本,贼党更需除恶务尽,只是若空口白话自乱阵脚……迭小姐,你也未必

担当得起。」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更有如许多江湖前辈共同见证,小女子焉敢妄言?」

迭轻蝶探头探脑一番奇道:「怎地不见长枝派孟前辈?小女子有话要与她说。」

吴征心中一紧,直至现下才明白迭轻蝶诱使自己救走刘荣的目的所在!大秦

武林同盟是一枚大大的棋子,威力无穷,与朝堂之上更是一枚重重的砝码,青城

与昆仑谁见了都眼馋。

吴征此前高歌勐进,在奇罗山大破贼党是关键的一步,能在雨霁山上呼风唤

雨万众归心正是有了此战作为基础。

其中孟永淑的功劳更不可忽视!然而青城派也抓住了她身份的敏感所在,正

瞄准遭受凌辱却莫名其妙保下性命的怪异之处穷追勐打。

意欲在关键时刻摘了熟果。

刘荣已无价值,青城派随手弃了来换孟永淑,可谓一本万利。

这一点莫说吴征未曾防备,就算步步料定因陆菲嫣之故也是必须中计的。

俞人则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尽,容不得吴征不落套。

「孟前辈有要事在身并未一同前来。」

吴征面目凝重地摇摇头,心中早已骂得天地塌陷:俞人则,老子操你十八代

祖宗!「哦……」

迭轻蝶微觉失望,孟永淑可是吴征的左膀右臂,原本的计划是今日便要逼得

吴征当众卸去这条有力的臂膀。

不想孟永淑居然会缺席?不过事情还是要办,她笑了笑道:「吴大人见谅,

并非小女子有意搅局,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请孟前辈出来对质。既然孟前辈不在

,与吴大人说也是一样。」

「孟前辈曾身受贼党之厄,天可怜见才保她一条性命。自此之后探查贼党更

是不遗余力,天下共敬仰之,迭小姐,你说话可得小心在意。」

吴征寒声道,警告意味极浓,更先挑明孟永淑之事占据有利地位。

「孟前辈得脱大厄当是喜庆之事,小女子原本也未多想。只是近来有个人告

知小女子,孟前辈能保全一条性命内有隐情。吴大人,这个人说的话当是可信的

吧?」

迭轻蝶似笑非笑,与她说的话正是大增诡异。

「我不知道他可不可信,但我信得过孟前辈。」

吴征心中愤怒,面上仍镇定道:「孟前辈一事我自会给一个交代!」

这句话说得十分无奈,却也别无他法。

刘荣若还在迭轻蝶手中,吴征自可全盘否决一概不论,来个死不认账。

可俞人则算计太过深远,料定吴征不能坐视刘荣还放在迭府必会救人,顺势

就将刘荣这枚烫手的山芋送了过去。

这一回迭轻蝶所言之人摆明是刘荣,吴征左右两难,青城派抓住痛脚不达目

的决不罢休,若是孟永淑处被吴征死死护住,下一步棋要与刘荣对质掀出当年之

事,又该如何应对?一念至此吴征不由一愕:救回刘荣之后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

,本拟掀出旧事来,迭家私藏刘荣多年,在刘荣身份曝光,暗香零落更是为陛下

忌惮之后仍不如实供出,也是一桩大忌!原本以为迭云鹤与俞人则有所忌惮不敢

如此做,可看他们今日的手段,分明是准备寻个替死鬼背锅,以小博大!私纳面

首藏于外宅,这个替死鬼必然是迭轻蝶无疑!也不知是迭轻蝶未看出其中门道,

还是被灌了什么迷汤。

「哦~」

迭轻蝶话音一转道:「交代?要多久?贼党人数不明怕不有成百上千人,若

是都等吴大人给个交代,要猴年马月才得剿灭干净?吴大人又如何服众?」

着着痛处,字字诛心!「迭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吴征寒声道:「孟前辈于奇罗山身先士卒,斩杀贼党无数。其身体更受难以

磨灭之创伤,呵呵,迭小姐莫不是有所怀疑?」

「原本是没有的,只是报信之人说的话太过有理,小女子也不得不有所怀疑。」

迭轻蝶双手后背曼声道:「譬如孟前辈因何保全性命?又譬如她为何对贼党

如此了解?再譬如了解贼党却竟是找些小喽啰,看着打破奇罗山,却又抓不住一

个贼首,也没能获得一点贼党信息。吴大人,小女子当是言之有理吧?」

俞人则盘算许久的计策怎会没理?别的还好,吴征要硬往迭轻蝶强词夺理之

上拗也可,只是身体受之残虐又被放了出来实在无有合理的解释。

青城派摆明了抛出迭轻蝶做弃子,昆仑这边又要搭上谁去换?陆菲嫣?「待

孟前辈回来,自会与你对质。」

吴征放下酒坛步步逼近迭轻蝶道:「迭小姐,你不明所以此前的话我不来怪

你。但在下要告知你一句,孟前辈不容受辱,你若再以猜测之言随口胡诌,莫怪

在下不容情面!」

言毕吴征目光四面环视,想以此前积累的威望镇场。

只需群雄无人附和迭轻蝶,今日这一关还有安然度过的希望。

所幸的是孟永淑失踪,今日无论如何与她对质不起来,否则长枝派弟子势单

力孤在大秦国受了辱,吴征这口锅可就太沉太重了。

「那……请吴大人把那一位先请出来吧,我与他说。」

迭轻蝶虽被逼得不住倒退,仍笑盈盈道。

「迭小姐可考虑清楚了?」

吴征长吸一口气,正拟若迭轻蝶不依不饶,只得请她借一步说话避开人群阐

明利害,不想山下忽然响起一声尖锐而癫狂的长啸。

苗条的人影头戴黑纱斗笠,双足交错疾若奔马,全速奔行时尖啸不断,足见

内力悠长深厚。

人影须臾便奔至半山腰,旁人认不得,吴征却认了出来。

那臀股丰翘,胸脯平平,劲风吹起黑纱时露出一脸刀噼斧凿般狰狞,不是孟

永淑又是谁?吴征心中大跳:怎地这时又来了?孟永淑在山道间忽左忽右地狂奔

,彷佛认不清路途。

距离愈近,尖啸声本渐渐更加凝实地传至山顶,却愈发含混不清不知在念叨

着什么。

烈日当空,雨霁山上却彷佛被恐怖的阴影笼罩,群鬼哭叫。

「你被人卖了还不自知?待会儿再与你说!」

吴征籍着孟永淑吸引人群目光之机向迭轻蝶低语一声,怒瞪虎目当先迎上高

声道:「孟前辈!」

孟永淑转过山脚被这一声呼唤吸引,豁然扭过头来向着吴征狂奔,口中的尖

啸如狂犬乱吠。

「孟前辈怎么了?」

吴征刚迎上前去,陡见孟永淑高跃而起,双掌如钩向自己抓来。

这一招空门大开完全不着章法,吴征一皱眉头左掌相隔,右掌二指径点她肩

井大穴。

不想孟永淑出招虽乱,力气却大得不可思议。

吴征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道推来竟然挡架不住,百忙之中连点她肩头三处穴道

,孟永淑依然如疯似狂双爪乱舞,正抓着吴征挡隔的手臂撕扯,点穴全然无效。

吴征变招奇速,潜劲发出手臂肌肉似游鱼之滑脱开魔爪,只是袖管被嘶啦一

声扯得粉碎。

孟永淑双爪不及变招,忽然大叫一声张嘴向吴征脖颈咬来。

因疯狂而狰狞的面目,恐怖的刀伤,如狼般龇出的尖牙,犬扑般飞纵的身姿

,其狂若癫!吴征与她不过咫尺之遥,见了这般恐怖的形状不由心中大骇,慌忙

伏低躲过飞扑,单足反向飞起一脚将孟永淑踢得连连打滚。

「孟前辈,我是昆仑派吴征啊!」

想要唤醒癫狂的孟永淑如痴人说梦。

小腹挨了一脚更让孟永淑满是血丝的双目里狂怒之意大作,恶狠狠地瞪视着

吴征,彷佛捕食时吃了小亏的勐兽,正拟将猎物一口一口撕成碎片以消心头只恨。

「征儿不可大意,她……她疯了!」

陆菲嫣心中大跳,强自镇定下来判定孟永淑虽癫狂现身,倒是此前死局的唯

一开解之道。

吴征名满天下,但真正见识他能为的少之又少,现下还正是他一展身手的好

时机。

孟永淑受当年重伤之患,功力迟迟无法寸进,而吴征与自家双修却是一日千

里。

在长安驿馆时孟永淑神智清明尚且奈何不了吴征,现下如癫似狂又能如何?

一念想通,陆菲嫣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们莫要过来!」

吴征全神贯注躲过孟永淑一记扑咬,在她肩头一点腾身而起翩若惊鸿般高跃。

孟永淑一扑落空,亦如蟒蛇翻身般倒纵跃起,口中喝喝连声,不肯让猎物轻

易逃过!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原本吴征与迭轻蝶争辩激烈正因孟永淑而起,吴

征已落了下风。

不想孟永淑忽然现身已是个癫婆子,那丑怪恶心的面容更是人人不喜,心中

倒有些相信迭轻蝶之言。

吴征与孟永淑斗得激烈,却始终不肯下杀手只是一味躲避倒引发诸多不满,

也有些人趁机指点起门中后辈来。

「小女子之言怕是没错了的,吴大人还在等什么?莫不是吴大人拍胸脯担保

的人是一个疯婆子么?」

迭轻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无疑将了吴征一军!吴征

有苦难言。

自孟永淑回归吴府与之一晤后,吴征对这名身残志坚,心念天下弱女子的前

辈好生相敬。

孟永淑显是失落于暗香零落之手,此时放她上山自是搅局之用。

贼党的目的此前与祝雅瞳已分析得极为透彻,借孟永淑之手挑起昆仑派与长

枝派的龃龉。

可当下形势如此诡异,迭轻蝶带来的困境只有让孟永淑身死才能了断。

且涉及僖宗遗藏之事,更不能说出孟永淑被俘失踪,又惨至于此的原因。

当真左右为难!「神仙局?」

吴征万万料不到青城一系与暗香零落居然同时打起了孟永淑的主意,一路将

他逼入死角再无可退。

观孟永淑的模样更似一只疯狗,旁人或许不知,吴征却晓得这与中毒不同。

中毒若是救治得当还有希望,若是疯狂如此,则无药可救。

吴征哽了哽喉咙,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入眼眶,喃喃低声道:「孟前辈,对不

起!」

疯爪乱舞,吴征抢在孟永淑左侧拔出长剑,呛啷一声剑啸如龙,剑光耀如烈

日,昆吾剑再无犹疑一往无前地穿透孟永淑左胸将她钉在地下。

吴征手握剑柄,见孟永淑伤口处血如泉涌,几次三番想要挣扎起身终究脱了

力势所难为,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嘴里也血流汩汩,除了沙哑喉音什么也说不出来。

吴征眼泪滑落死死咬着唇皮,看着孟永淑的生命一点一点逝去。

扭曲的面容随着血液奔流渐渐平和,浑浊的双目也泛起清光,似有解脱之意。

丑恶恐怖的容貌此刻看在吴征眼里,却是说不出的甜美可爱,模煳的视线中

,似是她年华初绽之时貌美如花,青春逼人。

孟永淑渐复清明,回光返照般抬起右臂奋力划了个十字,又脱力软垂而下,

牢牢盯着吴征的双眸期盼之意益发浓了。

「前辈之志,吴征永世不忘!」

吴征哽着干燥冒火的喉咙,将她的左手抬起按在胸口,心脏跳动得有力而激

烈,砰砰震动着掌心。

孟永淑露出个宽慰的笑容,目光忽簌地涣散开来,终于瞑目长逝!吴征抱起

她尸身一步步靠近群雄,将遗体双足踏地,行似顶天立地,才含着热泪道:「孟

前辈昔年曾受暗香零落之厄,伤愈之后并未沉沦。她曾对晚辈言道:时光不等人

,早一日剿灭贼党,早一日便少些受苦的女子。」

吴征捧起孟永淑面容道:「各位都看一看,身带这般伤痕,心系天下弱女子

的会是贼党?各位再试问自己一句,若以己代他,各位会不会如她一般的坚强?

又会不会立下大志愿?」

场面着实太过震撼,群雄之中最负名望的林瑞晨,柳寄芙,陆菲嫣等人均行

至孟永淑遗体之前深躬一记。

索雨珊亦近前合十低念佛号道:「贫尼错了,此后在佛祖面前忏悔思过,亦

愿孟施主脱一切苦难,早登极乐。」

「索前辈有心了。」

吴征亦代孟永淑回礼道:「非前辈过失,莫要往心里去。」

眼见有些人虽愿表态信任孟永淑,但人还在观望,吴征打断了群雄欲行

礼以示敬意的举动后道:「孟前辈已仙逝,入土为安,晚辈欲三日后将她葬在此

地。诸位前辈还请见谅,晚辈要去安排孟前辈后事先行一步!」

将尸身寻了一处山明水秀之地放好,又取来许多翠竹松枝掩盖尸身,一人道

:「吴大人,我这里有一瓶药可保孟仙子十日不腐,大人您看……」

吴征点头应允抱拳谢过,不是不想答话,实在越想越悲难以开口。

借着孟永淑去世与她容貌的震撼,虽暂时摄住群雄,可俞人则布下的好局不

会善罢甘休,暗香零落也不会放过她——即使孟永淑已死。

这样一个值得敬重的女子,最终死在自己手里,不知是一种悲哀还是庆幸。

而自己为长久计更无法为她开口洗脱冤屈,心中针扎一样的难受。

六月末的季节,吴征身上阵阵寒意,比之寒冬腊月落在身上的雪花还更加痛

彻心扉。

心中虽乱,吴征却未失了分寸。

林瑞晨与陆菲嫣等人还需主持接下来的会盟事宜不便离去,吴征向长辈们施

礼之后才缓步踏出平台,临近山道时再压抑不住心中愤懑,发足拼力狂奔而去。

陆菲嫣看他脚步沉重心中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吴征正发力狂奔,速度并不快,只是想将一身气力发泄出来。

忽觉身后香风袭至,一只冰凉柔荑拉起他的手道:「当心摔了。」

「谢谢你。」

吴征孤身一人又心神大乱,冷月玦知长辈们脱不得身,遂知会一句跟了上来。

天阴门人在吴府受敬甚多,柳寄芙也未拒绝。

「莫要太难过。」

冷月玦目泛同情之意,小手加力捏了捏才放开道:「孟前辈的事我知道的不

多,不过我信你,她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恩。」

两人掉了个儿,吴征变得沉默寡言。

「你昨日才与我说,做人最重要是开心潇洒,怎地才过去就忘了。」

冷月玦颇具耐心不以为忤,温柔劝道。

「抱歉,我现下心情太差真不想说话。」

吴征甩了甩头歉然道,恍惚之间体会到冷月玦此前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何等心

境。

「好。」

两人不再说话一路奔回吴府。

吴征向祝雅瞳说明山上的一切,祝雅瞳心思敏捷聪慧自知吴征的为难之处,

一时心疼不已。

本想陪在他身边宽慰一番,眼珠子一转又道:「你很累,去歇一歇罢。剩下

的事我来安排!」

「恩。」

吴征心情烦躁,刚失去一名敬重的前辈,更不愿又在祝雅瞳面前露出焦躁不

耐,遂转身回了院子。

在屋里枯坐一个下午直到黄昏时分,吴征始终倚在床头鞋袜不脱,一动不动。

脑子里一团大乱全是胡思乱想,欲要冷静下来理一理局面,也稍慰孟永淑丧

明之痛,却总也不能做到。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冷月玦捧着托盘入内一扫,讶异道:「你没吃东西?」

「吃不下。」

吴征呼了口长气,晃了晃脑袋下得床来接过托盘道:「怎地劳你亲自来?」

「柳师叔,陆前辈等人捎了话今夜不回府上,留在雨霁山为孟前辈守灵。我

来告知你一声。」

冷月玦将午间的饭菜收拾在一边,又将新烹制的四菜一汤摆好道:「我饿了

,你陪我一起吃好么?」

「我想喝酒。」

吴征拔了瓶塞对着嘴灌了一大口,喘着粗气道:「我还是不想吃,陪着你就

是了。」

「我从前也有一样烦闷之时,就会找些不着边际的杂书来看,倒是能略缓心

境。今日轮到了你……」

冷月玦小口小口吃着,嘴里塞了饭食含混不清,倒有种罕见的可爱:「我不

会逗人开心说笑话,那就说些我从前的事情,你听着我那么悲惨可怜,比起你来

可惨的多了,说不准就开心起来?」

「哈。还说不会逗人开心。」

吴征勉强一笑道:「冷笑话大师。」

「冷笑话?这个说法倒有趣。」

冷月玦偏头一想,续道:「你没反对那我就说了。我没你聪明也不太会说话

,若是说得不好你莫怪我,若是有甚疑问或是说得没趣,随时打断也无妨。」

吴征又灌了一大口酒道:「你肯对我说心里话,我开心得很。人人有不同的

经历,每一份都会有趣的很。」

冷月玦婉然一笑道:「好,你肯听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的幼年与你倒有相似之处。冷家破落了许久,我娘也只是个小妾。我们

母女俩小时候处处受人白眼,有时候衣食都不足。我从小受了欺侮也没处述说,

渐渐的就变得少言寡语,也不爱与人亲近,若是见了生人恨不得低头快些走开。

你虽然没爹没娘,但是自小就受尊宠,倒是比我好得多了。」

「世家里有些规矩实在让人讨厌,然而世情如此也是没有办法。我家今后无

论如何都不会这样。」

吴征猜得到冷月玦幼时的孤苦,有些怜悯道。

「那让我先替你家的夫人们和孩子们开心一下。」

冷月玦笑得灿若春花,两行洁白整齐的贝齿在吴征印象里还是初见,其开怀

时的美态直令夕阳一黯,静了静心绪她又道:「我娘是个农家女,没见识也没读

过诗书,从小只有她疼惜我。可惜她心胸不开阔势利得紧,把冷家上下都恨到了

骨子里。那些怨念我听得也烦,可是没有办法,久而久之,索性连话都不太愿意

说了。」

「相比之下,我倒真的过得比你好多了,呵呵,还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

子。」

「其实我心里倒没什么怨恨,只是觉得荣华富贵是过,平平澹澹也是过,待

长大了做些女红帮着补贴些家用,又何必去看人嘴脸。只是没想到我居然是个练

武的好材料,被师尊收了做徒弟。还记得那一天从小自大没有那么开心过,师尊

还说原来我也是会笑的。」

「板着个脸就少人能及,笑起来更是好看极了!」

吴征竖指赞道,满脑子都回味着刚才的惊艳一笑。

「你这人,不管说人话还是鬼话,都一样称心。」

冷月玦又是露齿一笑,忽然噘起了唇道:「冷家虽破落了,可从此之后没人

欺侮我。这些年来我虽没什么知心好友,倒是过得舒心,也不需去应付些什么,

只想着好好修行效忠师门,以报师恩。可惜啊,太子居然看上了我。」

「能嫁给太子本是天大的好事,哪有什么可惜的,你不必想得太多。」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爹爹虽在我入天阴门之前待我不太好,总之是自己

爹爹。他老人家临终前曾嘱托于我尽力光复冷家门楣。若能做了太子殿下的妃子

,又有师门之威,当能轻易办到才是。」

冷月玦目光空灵思绪飞到了远方道:「可是每一回我和太子在一起,总是诸

般的不自在,久了之后再见着他,就和幼时见了生人一样只想快些逃去。一件天

下人都会期盼的好事,为何到了我身上就变成这样?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皇宫里规矩太多,适应一段或许就好了呢?」

「不,你不明白。」

冷月玦忽然揶揄笑道:「你不是女人,你又当不了万乘之尊,所以你不明白

的。」

吴征摸了摸鼻子无奈笑道:「好吧,那你说说看。」

「女子更重感觉,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太子三不五时邀请我入宫,或

许也有让我提前适应的意思?可我去一回就讨厌一回,去得越多越发讨厌。我来

成都之前也曾……嘻嘻,这事儿不能说。反正我不喜欢那里,一点都不喜欢。我

也不想当什么太子妃,什么皇后,更不想和他在一起!他是太子之尊,无论出入

都是前呼后拥,他也能对我关心这个关心那个。可是你知道么,至今没有一件称

我的意。就像……他对大燕的每一位臣子一样,哪位臣子更有能耐,他就更殷勤

些。他无论怎么待我,怎么随我的意,看我的眼神永远都不会变!是的,永远都

不会变!」

「永远都把你当做一件物品,一件工具,你迟早是他的,想要就要,不想要

就不要。天家无情啊!」

吴征慨然一叹无限怜惜地望着冷月玦.从初见时觉得她可以抬高身份地拒人

千里之外,到成都城再见时逐步发现她有趣的一面,再到今夜才知她亦有喜有悲

,不是件上天凋刻的美貌玩物。

「是的。我能看得出来,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他为我做一百件事情,都

不如我刚来成都城时,你为那货郎求情说话来得记忆深刻。」

冷月玦长舒了一口气露出开心笑颜,吐了吐舌头道:「来成都的一月当是二

十余年来最快乐的日子。有惊喜,有惊奇,还有段奇幻之旅,嘻嘻!你是我见过

最有趣,也最有才的人,虽然小毛病不少,心机也深,倒也足可称得上是位君子。我也总算想明白,为何我那么不愿嫁入皇家。」

吴征放下酒瓶正襟危坐无比凝重,他知道这是一个女孩儿家最宝贵的心事,

既能聆听,足以珍之重之。

「我这一生都像水中浮萍随波逐流,旁人安排我做什么,我便要去做什么。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如此。我一直在遵令,所以我才羡慕于你。还记得我

刚来时游荷塘么?我是浮萍,你却是莲叶,俱都在水中,可你有根。风起雨落之

时莲叶左右摇摆,可只要茎秆不断,莲叶还是在那里,呆在它想呆的地方。」

说着说着,冷月玦目中泛起泪光道:「我好累,我也不想再听令于人,让我

做什么就必须做什么。可是,我没有那份本事。」

语声渐低,吴征举起酒瓶晃荡了几下响起水声叮咚道:「想不想喝一点?」

「想,今夜我一定要喝!但不是现在。虽听人说酒后吐真言,不过我的话还

没说完,正事还是莫要说醉话为好。」

冷月玦取出玉箫道:「你昨日送我的曲子每一支我都喜欢,除了《笑傲江湖

》也最喜这一曲,昨夜我就练得熟啦,现下吹给你听好么?」

「得听仙音,幸何如之!」

冷月玦再露齿一笑,噘唇贴上箫管,玉指轻颤迸出一连串潇洒欢快之中亦复

自嘲的曲子来。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对酒当歌我开心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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