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程宗扬玩笑道:“老敖,你死了这条心吧!”

敖润叫道:“程头儿,你冤枉我了!月队长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若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立马跳湖里变王八!”

“说得嘴响,你跳一个我看看!”

“今儿不成,”

敖润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说出理由,“水太凉。改天暖和,我老敖跳个给大伙瞧瞧!”

众人都笑了起来。程宗扬笑骂道:“少来劲。”

然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这事有点麻烦。”

秦桧道:“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是军方的人。还有,云六爷这两日该到临安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清楚:正事要紧,这时候招惹高衙内并不合算。程宗扬却道:“不是这个麻烦——明白告诉两位,师师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是我盘里的菜——行了行了,你们别笑。”

秦桧和敖润咳嗽着坐好。

程宗扬道:“我跟你们说,这口鲜菜我是吃定了!不过你们也看见了,那丫头够文艺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时间慢慢来。这些都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是有名的吃相难看,我这边还在慢慢撒网,他窜出来一口把我的菜吃了,我哭都没地方哭,所以说麻烦啊!”

敖润品味半晌:“程头儿,你说这么多,我琢磨着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自己跑掉;慢慢吃,又怕别人抢了?”

程宗扬点了点敖润,赞许道:“有慧根!”

“你把菜藏起来,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坐了起来。“老敖,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啊!这慧根活活有我大腿这么粗!你是活佛转世吧?肯定的!你骗不了我!”

众人哄笑中,马车一前一后的驰向西湖。

小瀛洲是西湖中的一座岛屿,整座岛屿呈“田”字形,湖中有岛,岛中有湖,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岛屿西南。

岛上桥廊相接,亭轩星布,景色如诗如画。岛上有座保宁寺,但僧侣不多,也比较像和尚,因为没有明庆寺的和尚那么“热情”。

与佳人徐徐漫步岛上,程宗扬很想诗兴大发一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冒丢脸的风险。

李师师隔着两步的距离与他并肩而行,虽然秀色犹如琼花,但眉宇间一抹凄婉的哀怨挥之不去,令人说不出的怜惜。

李师师的姿容在自己见过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几位。虽然年纪尚轻,又是光明观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妩媚,多了几分幽淡如兰的气质,但偶然一个明眸微转,便流露出动人艳致。

夜风徐来,吹乱李师师的发丝。看到她翘起如明玉般的纤手,轻轻将飞舞的发丝拨到耳后,程宗扬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翘,轻轻拨弄发丝,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流露出浓浓的女性媚艳风情,让程宗扬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天生媚骨。

纵然出现在面前的李师师没有堕入青楼,受到光明观堂多年来清心静意的培养,仍然无法掩盖她天生的妩媚与性感。

自己何其幸运,在她绽露出醉人芳华的成熟时节之前就遇到她,亲眼看到这个名妓清纯的一面;能看着她从泉水一般的清纯少女,一步步走向风情万种的绝代艳姬。

程宗扬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观堂的教育无法改变李师师骨子里的风情,那么同样受光明观堂教育的鹤羽剑姬,在冷漠的外表下,是不是潜藏着潘金莲的妖媚与浪?

“他们都劝我去侍奉高衙内。”

少女幽幽的叹息声,使程宗扬连忙收回思绪。

李师师开口道:“爹爹说,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内,镖局与高太尉拉上关系,生意至少会好一倍。姨妈说,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高衙内有钱有势,虽然只是一个妾,但受宠的妾比正妻差不了多少。”

程宗扬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那位凝姨给他的感觉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的,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有让人心动的优雅。是自己看错她的为人?还是有别的理由?

“我不想见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程宗扬道:“如果你想离开临安,我可以……”

李师师缓慢却坚决地摇头,神情凄婉地低声道:“如果我走了,他们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对我很好,连这件事他们也认为是为我好……虽然我不高兴,但我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两人都沉默下来,但少女如泣如诉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自从知道李师师面对的是高衙内,程宗扬打心眼里不想招惹这个麻烦。

有岳鸟人的前车之鉴,程宗扬不想落得满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儿都被人喊打喊杀。帮助李师师离开临安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人穿过竹径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灯火通明。前面的心月台是临安人平常赏月的所在,此时燃灯举火,却是几名少年在台下宴饮。

李师师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正要转身离开,一名少年却叫了起来:“这不是李寅臣的女儿吗?”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见过的!竟然跟个男的半夜游湖,老大这下惨了,还没进门就戴绿帽子。”

“老大昨天怎么心软了?竟然把这个雏放走!兄弟们!不如咱们今天把这小妞带回去,让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恶少轰然叫好,李师师心下恼怒,玉脸微微发白。程宗扬没兴趣和这些小屁孩瞎折腾,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师师却凝立不动。

程宗扬有些咬牙。和这些小屁孩撞见是偶然,这丫头不肯走却是用这个机会让自己出面。

如果是小紫肯定娇笑一声,跑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打完再来收拾残局,把便宜捡回家。

程宗扬也能这么做,就是良心有点过不去。果然良心才是最大的敌人。

为首的少年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先挑起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护国节度使,检校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

程宗扬笑嘻嘻上前一步,看着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却阴损地一脚踩住他的脚背。

梁公子刚要迈步,一头栽到李师师面前,哇的啃了口泥。

程宗扬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着,不咸不淡地说道:“梁少爷小心,天凉,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后面的恶少都跳起来,一边骂脏话,一边吆喝手下的恶仆收拾这不开眼的家伙。

程宗扬瞧准高衙内不在其中,这个梁师成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节度使,自己听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估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用不着客气。

程宗扬俯身拖着那位梁公子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梁公子当场被打懵了,瞪大眼,沾满泥土的口鼻喘着粗气。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

“哟,一眨眼工夫,梁少爷就发福了?这脸怎么变这么大了?”

李师师虽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这一幕逗得一笑。接着她的目光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没想到这个年轻商人真的会动手。

梁师成的名字程宗扬不知道,她却是听过的;贾师宪是宋国最大的权臣,梁师成则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宠臣。莫说临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没有几个敢招惹。

这个姓程的晴州商人却说打就打,这分胆气着实令人佩服。

梁公子的半边脸皮紫胀着肿起来,那帮恶少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快把这厮给我抓起来!”

一群恶仆蜂涌而上,叫嚣着拿出棍棒上来厮杀。

秦桧、敖润和青面兽一直远远跟在后面。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秦桧一副意态从容,丝毫没把那些恶仆放在眼里;敖润乐呵呵抱着膀子在后面看笑话,凭自家公子的身手,这点恶仆不够瞧,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抢了公子的风头,也太不开眼了。

但不开眼的也有。两个人抱着肩膀看热闹,第三个却按捺不住。

青面兽一看到有人敢跟给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顿时激起凶性,一步跨去,摘下背后的棍棒。

青面兽用的是丈二长枪,但在城中不好背着凶器招摇过市,程宗扬让他把枪头拧了,充作棍棒。

这会儿他两手一抖,枪杆如同蛟龙出水,将两名恶仆打得旋转着跌开,然后挑在一名家丁的,将他挑得飞过岸边侧的柳树,“扑通”一声栽进湖里。

在荆溪时,程宗扬已经见识过青面兽的手段。兽蛮人一向是以力取胜,大刀大斧、大植、大盾罾豸,这家伙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

青面兽在选锋营干过,一出手全是杀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枪头,只消这一招,那些恶仆至少要丢下三具尸体。

眼看斗不过青面獠牙的兽蛮大汉,那些恶少忽哨一声,后面几名家丁拿出刀剑,拼着又被打倒两人的一阵乱砍,将兽蛮汉子的枪杆砍去数尺。

双方正打得热闹,忽然梁公子用变调的声音惨叫道:“停——”

恶仆们停住手。只见那个年轻人拿出一柄匕首贴在梁公子的脸上,虽然带笑,眼中却透出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劲。

众恶仆与他目光一触,心头顿时升起一阵寒意。

临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户,但这年轻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杀过人的,恐怕还不只一个。那些恶仆心头发紧,再没有一个敢动。

程宗扬慢条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大伙瞧瞧,梁少爷这胡子刮干净,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关格格作响,有心放几句狠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脸一板,抬脚把他踢开。

“滚二群杂碎,我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捣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进人群,他还觉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惊魂甫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恶少也被吓住了,慌忙解开停在岸旁的船只,一个个逃命似的离开小瀛州。

程宗扬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师师小姐,我们接着赏月吧。”

李师师的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看着他伸来的手掌,犹豫一下才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李师师的手掌柔滑至极,纤软得仿佛花瓣。程宗扬心头一荡,握着李师师柔荑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湖上忽然传来一阵大骂,离岸十余丈,那群恶少又添几分底气:打不过我就骂死你!

梁公子破口骂道:“小贱人!敢在临安和我们十三太保作对!活腻了!”

程宗扬道:“别理他们,就当是几只癞虾蟆在叫。”

李师师嫣然一笑,娇靥露出一个令天际明月也为之失色的动人笑容,握紧他的手掌。

握着小美人的纤手,程宗扬不由大晕其浪。

那几名恶少都红了眼,梁公子捣着脸跳脚道:“小贱人,天生的材儿!装什么正经!告诉你!你娘那个老早就被我们老大上了!你还要叫我一声干叔叔!”

李师师身子一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说道:“你娘还是什么女侠!为那点货求我们老大,只要能饶过你爹那个破镖局,做什么都行!送上门的浪货不弄白不弄!我们老大当场就把你娘办了!从头到脚搞了个快活!”

“老敖!”

“有!”

敖润猿臂一展,拉开铁弓,飕的一声,一枝利箭从梁公子的头上飞过,将他的金冠射得粉碎。接着敖润搭上长箭,如豹子一样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嗓几下,然后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扬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师师,“走!”

李师师坐在车上,神情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马车驰入城门,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李师师伏在程宗扬的肩上,哭得肝肠寸断。

程宗扬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只好轻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边暗暗希望这段路越长越好。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午夜时分,马车在怀远坊一处巷口停下。

程宗扬道:“司营巷——是这里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她已经拭去泪痕,眼眶还微微发红。她没有再说什么,向程宗扬施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司营巷里都是临街的两层小楼,虽然不及城中达官贵人的豪宅华墅,但看得出是殷实人家。

李师师敲敲一处宅子的房门,一名老仆开门请她进去。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个小美人儿虽然够聪慧、有心计,但在命运的蛛网上仍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尽管有当上总镖头的父亲、有一个了不起的师门,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可以想象她即将遭受的羞辱。

到那时,即使光明观堂想去维护宗门起码的体面,这个少女也未必肯回头。成为一代青楼名妓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过现在有自己的出现,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走向宿命的青楼。

程宗扬敲了敲车辕,正准备吩咐敖润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一个人影。他怔了一下,接着颈后的汗毛猛然竖起。

一个药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开门,从李师师刚进去的宅中出来。

夜色已深,她又专挑檐下的暗处,贴墙行走,行迹隐秘。出了巷口,一辆马车突然从背后驰来,药婆往路旁让了让,一边暗自戒备。

车门忽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药婆愕然之下,接着面露欣喜,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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