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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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一纸兴亡看复鹿千年灰劫付冥鸿

片刻间两船靠拢,天地会中将郑克爽墍推了过来。韦小宝骂道:奶奶的,你杀害天地会中兄弟,又想害死天地会总舵主,非把你开膛剖肚不可。辣块妈妈,你明知阿珂是我老婆,又跟她勾勾搭搭。说着走上前去,左右开弓,拍拍拍拍,打了他四个耳光。郑克墍喝饱了江水,早已萎顿不堪,见到韦小宝凶神恶煞的模样,求道:韦大人,求你瞧在我爹爹的份上,饶我一命。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敢跟阿珂说一句话。韦小宝道:倘若她跟你说话呢郑克墍道:我也不答,否则否则否则怎样,一时说不上来。韦小宝道:你这人说话如同放屁。我先把你舌头割了,好教你便想跟阿珂说话,也说不上。说着拔出匕首,喝道:伸舌头出来郑克墍大惊,忙道:我决不跟她说话便是,只要说一句话,便是混帐王八蛋。韦小宝生怕陈近南责罚,倒也不敢真的杀他,说道:以后你再敢对天地会总舵主和兄弟们无礼,再敢跟我老婆不三不四,想弄顶绿帽给老子戴,老子一剑插在你这奸夫头里。

提起匕首轻轻一掷,那匕首直入船头。郑上墍忙道: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韦小宝转头对马超兴道:马大哥,他是你家后堂拿住的,请你发落罢。马超兴叹道:国姓爷何等英雄,生的孙子却这么不成器。吴六奇道:这人回到,必跟总舵主为难,不如一刀两段,永无后患。郑克墍大惊,忙道:不,不会的。我回去台湾,求爹爹封陈永华陈先生的官,封个大大的官。马超兴道:哼,总舵主希罕么低声对吴六奇道:这人是郑王爷的公子,咱们倘若杀了,只怕陷得总舵主有弑主之名。天地会是陈永华奉郑之命而创,陈永华是天地会首领,但仍是台湾延平郡王府的属官,会中兄弟若杀了延平王的儿子,陈永华虽不在场,却也脱不了干系。吴六奇一想不错,双手一扯,拉断了绑着郑克墍的绳索,将他提起,喝道:滚你的罢一把掷向岸上。

郑克墍登时便如腾云驾雾般飞出,在空中哇哇大叫,料想这一摔难免筋折骨断,那知屁股着地,在一片草地上滑出,虽然震得全身疼痛,却未受伤,爬起身来,急急走了。吴六奇和韦小宝哈哈大笑。马超兴道:这家伙丢了国姓爷的脸。吴六奇问道:这家伙如何杀伤本会兄弟,陷害总舵主韦小宝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上得岸去,待兄弟跟大哥详说。向天边瞧了一眼,说道:那边尽是黑云,只怕大雨就来了,咱们快上岸罢。一阵疾风刮来,只吹得各人衣衫飒飒作声,口鼻中都是风。

吴六奇道:这场风雨只怕不小,咱们把船驶到江心,大风大雨中饮酒说话,倒有趣得紧。韦小宝吃了一惊,忙道:这艘小船吃不起风,要是翻了,岂不糟糕马超兴微笑道:那倒不用担心。转头向艄公吩咐了几句。艄公答应了,掉过船头,挂起了风帆。此时风势已颇不小,布帆吃饱了风,小船箭也似的向江心驶去。江中浪头大起,小船忽高忽低,江水直溅入舱来。韦小宝枉自外号叫作小白龙,却不识水性,他年纪是小的,这时脸色也已吓得雪白,不过跟这个龙字,却似乎拉扯不上甚么干系了。吴六奇笑道:韦兄弟,我也不识水性。韦小宝大奇道:你不会游水吴六奇摇头道:从来不会,我一见到水便头晕脑胀。韦小宝道:那那你怎么叫船驶到江心来吴六奇笑道:天下的事情,越是可怕,我越是要去碰它一碰。最多是大浪打翻船,大家都做柳江中的水鬼,那也没甚么大不了。何况马大哥外号叫作西江神蛟,水上功夫何等了得马大哥,咱们话说在前,待会若是翻船,你得先救韦兄弟,第二个再来救我。马超兴笑道:好,一言为定。韦小宝稍觉放心。这时风浪益发大了,小船随着浪头,蓦地里升高丈余,突然之间,便似从半空中掉将下来,要钻入江底一般。韦小宝被抛了上来,腾的一声,重重摔上舱板,尖声大叫:乖乖不得了船篷上刹喇喇一片响亮,大雨洒将下来,跟着一阵狂风刮到,将船头、船尾的灯笼都卷了出去,船舱中的灯火也即熄灭。韦小宝又是大叫:啊哟,不好了从舱中望出去,但见江面白浪汹涌,风大雨大,气势惊人。马超兴道:兄弟莫怕,这场风雨果然厉害,待我去把舵。走到后梢,叱喝船夫入舱。风势奇大,两名船夫刚到桅杆边,便险些给吹下江去,紧紧抱住了桅杆,不敢离手。大风浪中,那小船忽然倾侧。韦小宝向左边摔去,尖声大叫,心中痛骂:这老叫化出他妈的这古怪主意,你自己又不会游水,甚么地方不好玩,却到这大风大雨的江中来开玩笑风大雨大,你妈妈的肚皮大。狂风挟着暴雨,一阵阵打进舱来,韦小宝早已全身湿透。猛听得豁喇喇一声响,风帆落了下来,船身一侧,韦小宝向右撞去,砰的一声,脑袋撞在小几之上,忽想:我又没对不起胡大哥,为甚么今日要淹死在这柳江之中啊哟,是了,我起这誓,就是存心不良,打了有朝一日要欺骗他的主意。玉皇大帝,十殿阎王,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韦小宝诚心诚意,决计跟胡大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同享甚么福他如娶了陈圆圆难道我也

风雨声中,忽听得吴六奇放开喉咙唱起曲来: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老泪风吹,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尽残兵血战。跳出重围,故国悲恋,谁知歌罢剩空筵。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曲声从江上远送出去,风雨之声虽响,却也压他不倒。马超兴在后梢喝采不迭,叫道:好一个声逐海天远韦小宝但听他唱得慷慨激昂,也不知曲文是甚么意思,心中骂道:你有这副好嗓子,却不去戏台上做大花面老叫化,放开了喉咙大叫:老爷太太,施舍些残羹冷饭,倒也饿不死你。

忽听得远处江中有人朗声叫道:千古南朝作话传,伤心血泪洒山川。那叫声相隔甚远,但在大风雨中清清楚楚的传来,足见那人内力深湛。韦小宝一怔之际,只听得马超兴叫道:是总舵主吗兄弟马超兴在此。那边答道:正是,小宝在么果是陈近南的声音。韦小宝又惊又喜,叫道:师父,我在这里。但狂风之下,他的声音又怎传得出去马超兴叫道:韦香主在这里。还有洪顺堂红旗吴香主。陈近南道:好极了难怪江上唱曲,高亢入云。声音中流露出十分喜悦之情。吴六奇道:属下吴六奇,参见总舵主。陈近南道:自己兄弟,不必客气。声音渐近,他的坐船向着这边驶来。

风雨兀自未歇,韦小宝从舱中望出去,江上一片漆黑,一点火光缓缓在江面上移来,陈近南船上点得有灯。过了好一会,火光移到近处,船头微微一沉,陈近南已跳上船来。韦小宝心想:师父到来,这次小命有救了。忙迎到舱口,黑暗中看不见陈近南面貌,大声叫了声师父再说。陈近南拉着他手,走入船舱,笑道:这场大风雨,可当真了得。你吓着了么韦小宝道:还好。吴六奇和马超兴都走进舱来参见。陈近南道:我到了城里,知道你们在江上,便来寻找,想不到遇上这场大风雨。若不是吴大哥一曲高歌,也真还找不到。吴六奇道:属下一时兴起,倒教总舵主见笑了。陈近南道:大家兄弟相称罢。吴大哥唱的是桃花扇中沉江那一出戏吗吴六奇道:正是。这首曲子写史阁部精忠抗敌,沉江殉难,兄弟平日最是爱听。此刻江上风雨大作,不禁唱了起来。陈近南赞道:唱得好,果然是好。韦小宝心道:原来这出戏叫作沉江。甚么戏不好唱,却唱这倒霉戏你要沉江,小弟恕不奉陪。

陈近南道:那日在浙江嘉兴舟中,曾听黄宗羲先生、吕留良先生、查伊璜先生三位江南名士,说到吴兄的事迹,兄弟甚是佩服。你我虽是同会弟兄,只是兄弟事繁,一直未能到广东相见。吴兄身份不同,亦不能北来。不意今日在此聚会,大慰平生。吴六奇道:兄弟入了天地会后,无日不想参见总舵主。江湖上有言道:平生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从今天起,我才可称为英雄了,哈哈,哈哈。陈近南道:多承江湖上抬举,好生惭愧。两人惺惺相惜,意气相投,放言纵谈平生抱负,登时忘了舟外的风雨。谈了一会,风雨渐渐小了。陈近南问起吴三桂之事,韦小宝一一说了,遇到惊险之处,自不免加油添酱一番,种种经过,连马超兴也是首次得闻。陈近南听说已拿到了蒙古使者罕帖摩,真凭实据,吴三桂非倒大霉不可,十分欢喜;又听说罗刹国要在北方响应吴三桂,夺取关外大片土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

韦小宝道:师父,罗刹国人红毛绿眼睛,倒也不怕,最多不向他们脸上多瞧就是了。他们的火器可真厉害,一枪轰来,任你英雄好汉,也抵挡不住。陈近南道:我也正为此担心,吴三桂和鞑子拚个两败俱伤,正是天赐恢复我汉家山河的良机,可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赶走了鞑子,来个比鞑子还要凶恶的罗刹国,又来占我锦绣江山,那便如何是好吴六奇道:罗刹国的火器,当真没法子对付吗陈近南道:有一个人,两位可以见见。走到舱口,叫道:兴珠,你过来。那边小船中有人应道:是。跳上船来,走入舱中,向陈近南微微躬身,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满脸英悍之色。陈近南道:见过了吴大哥、马大哥。这是我的徒弟,姓韦。那人抱拳行礼,吴六奇等都起身还礼。陈近南道:这位林兴珠林兄弟,一直在台湾跟着我办事,很是得力。当年国姓爷打败红毛鬼,攻克台湾,林兄弟也是有功之人。韦小宝笑道:林大哥跟红毛鬼交过手,那好极了。罗刹鬼有枪炮火器,红毛鬼也有枪炮火器,林大哥定有法子。吴六奇和马超兴同时鼓掌,齐道:韦兄弟的脑筋真灵。吴六奇本来对韦小宝并不如何重视,料想他不过是总舵主的弟子,才做到青木堂香主那样高的职司,青木堂近年来虽建功不少,也不见得是因这小家伙之故,见他迷恋阿珂,更有几分鄙夷,这时却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小娃儿见事好快,倒也有些本事。陈近南微笑道:当年国姓爷攻打台湾,红毛鬼炮火厉害,果然极难抵敌。我们当时便构筑土堤,把几千名红毛兵围在城里,断了城中水源,叫他们没水喝。红毛兵熬不住了,冲出来攻击,我们白天不战,只晚上跟他们近斗。兴珠,当时怎生打法,跟大家说说。

林兴珠道:那是军师的神机妙算陈近南为郑成功献策攻台,克成大功,军中都称他为军师。韦小宝道:军师见林兴珠眼望陈近南,师父脸露微笑,已然明白,说道:啊,原来师父你是诸葛亮。诸葛军师大破藤甲兵,陈军师大破红毛兵。

林兴珠道:国姓爷于永历十五年二月初一日祭江,督率文武百官、亲军武卫,乘坐战舰,自科罗湾放洋,二十四日到澎湖。四月初一日到达台湾鹿耳门。门外有浅滩数十里,红毛兵又凿沉了船,阻塞港口。咱们的战舰开不进去。正在无法可施的当儿,忽然潮水大涨,众兵将欢声震天,诸舰涌进,在水寨港登岸。红毛兵就带了枪炮来打。国姓爷对大伙儿说,咱们倘若后退一步,给赶入大海,那就死无葬身之地。红毛鬼枪炮虽然厉害,大伙儿都须奋勇上前。众兵将齐奉号令,军师亲自领了我们冲锋。突然之间,我耳边好像打了几千百个霹雳,眼前烟雾瀰漫,前面的兄弟倒了一排。大家一慌乱,就逃了回来。韦小宝道:我第一次听见开红毛枪,也吓得一塌胡涂。林兴珠道:我正如没头苍蝇般乱了手脚,只听军师大声叫道:红毛鬼放了一枪,要上火药装铅子,大伙儿冲啊我忙领着众兄弟冲了上去,果然红毛鬼一时来不及放枪。可是刚冲到跟前,红毛鬼又放枪了,我立即滚在地下躲避,不少兄弟却给打死了,没有法子,只得退了下来。红毛鬼却也不敢追赶。这一仗阵亡了好几百兄弟,大家垂头丧气,一想到红毛鬼的枪炮就心惊肉跳。

韦小宝道:后来终于是军师想出了妙计林兴珠叫道:是啊。那天晚上,军师把我了去,问我:林兄弟,你是武夷山地堂门的弟子,是不是我说是的。军师道:日里红毛鬼一放枪,你立即滚倒在地,身法很敏捷啊。我十分惭愧,说道:回军师的话:小将不敢贪生怕死,明日上阵,决计不敢再滚倒躲避,折了我大明官兵的威风。否则的话,你杀我头好了。韦小宝道:林大哥,我猜军师不是怪你贪生怕死,是赞你滚地躲避的法子很好,要你传授给众兄弟。陈近南向他瞧了一眼,脸露微笑,颇有赞许之意。林兴珠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你是军师的徒弟,果然是明师出高徒韦小宝笑道:你是我师父的部下,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众人都笑了起来。林兴珠道:那天晚上军师当真是这般吩咐。他说你不可会错了意。我见你的燕青十八翻、松鼠草上飞的身法挺合用,可以滚到敌人身前,用单刀斫他们的腿。有一套地堂刀法,你练得怎样我听军师不是责骂我胆小怕死,这才放心,说道:回军师的话:地堂刀法小将是练过的,当年师父说道,倘若上阵打仗,可以滚过去斫敌人的马脚,不过红毛鬼不骑马,只怕无用。军师道:红毛鬼虽没骑马,咱们斫他人脚,有何不可我一听之下,恍然大悟,连说:是,是,小将脑筋不灵,想不到这一点。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你师父教你这刀法可斫马脚,你就以为不能斫人脚,老兄的脑筋,果然不大灵光。林兴珠道:当时军师就命我演了一遍这刀法。他赞我练得还可以,说道:你的地堂门刀法身法,若没十多年的寒暑之功,练不到这地步,但咱们明天就要打仗,大伙儿要练,是来不及了。我说:是。这地堂门刀法小将练得不好,不过的确已练了十几年。军师说道:咱们赶筑土堤,用弓箭守住,你马上去教众兵将滚地上前、挥刀砍足的法子。只须教三四下招式,大伙儿熟练就可以了,地堂门中的深奥武功,一概不用教。我接了军师将令,当晚先去教了本队士兵。第二天一早,红毛鬼冲来,给我们一阵弓箭射了回去。本队士兵把地堂刀法的基本五招练会了,转去传授别队的官兵。军师又吩咐大伙儿砍下树枝,扎成一面面盾牌,好挡红毛兵的铅弹。第四日早上,红毛兵又大举冲来,我们上去迎战,滚地前进,只杀得红毛鬼落花流水,战场上留下了几百条毛腿。赤嵌城守将红毛头的左腿也给砍了下来。这红毛头就此投降。后来再攻卫城,用的也是这法子。

马超兴喜道:日后跟罗刹鬼子交锋打仗,便可用地堂功夫对付。陈近南道:然而情形有些不同。当年在台湾的红毛兵,不过三四千人,死一个,少一个。罗刹兵如来进犯,少说也有几万人,源源而来,杀不胜杀,再说,地堂刀法只能用于近战。罗刹兵如用大炮轰击,那也难以抵挡。吴六奇点头称是,道:依军师之见,该当如何他听陈近南对林兴珠引见之时不称自己为香主,料想林兴珠不是天地会中人,便也不以总舵主相称。

陈近南道:我地大人多,若无汉奸内应,外国人是极难打进来的。众人都道:正是。鞑子占我江山,全仗汉奸吴三桂带路。陈近南道:现今吴三桂又去跟罗刹国勾结,他起兵造反之时,咱们先一鼓作气的把他打垮,罗刹国没了内应,就不能贸然入侵。马超兴道:只是吴三桂倘若垮得太快,就不能跟鞑子打个两败俱伤。陈近南道:这也不错。但利害相权,比较起来,罗刹人比鞑子更加可怕。

韦小宝道:是啊。鞑子也是黄皮肤,黑眼睛,扁鼻头,跟我们没甚么两样,说的话也是一般。外国鬼子红毛绿眼睛,说起话来叽哩咕噜,有谁懂得

众人谈了一会国家大事,天色渐明,风雨也已止歇。马超兴道:大家衣衫都湿了,便请上岸去同饮一杯,以驱寒气。陈近南道:甚好。这一场大风将小船吹出了三十余里,待得回到柳州,已近中午。众人在原来码头上岸。

只见一人飞奔过来,叫道:相公,你你回来了。正是双儿。她全身湿淋淋的,脸上满是喜色。韦小宝问:你怎么在这里双儿道:昨晚大风大雨,你坐了船出去,我好生放心不下,只盼相公早些平安回来。韦小宝奇道:你一直等在这里双儿道:是。我我只担心韦小宝笑道:担心我坐的船沉了双儿低声道:我知道你福气大,船是一定不会沉的,不过不过码头旁一个船夫笑道:这位小总爷,昨晚半夜三更里风雨最大的时候,要雇我们的船出江,说是要寻人,先说给五十两银子,没人肯去,他又加到一百两。张老三贪钱,答应了,可是刚要开船,豁喇一声,大风吹断了桅杆。这么一来,可谁也不敢去了。他急得只是大哭。韦小宝心下感动,握住双儿的手,说道:双儿,你对我真好。双儿胀红了脸,低下头去。

一行来到马超兴的下处,换过衣衫。陈近南吩咐马超兴派人去打听郑公子和冯锡范的下落。马超兴答应了,派人出去访查,跟着禀报家后堂的事务。

马超兴摆下筵席,请陈近南坐了首席,吴六奇坐了次席。要请韦小宝坐第三席时,韦小宝道:林大哥攻破台湾,地堂刀大砍红毛火腿,立下如此大功,兄弟就是站着陪他喝酒,也是心甘情愿。这样的英雄好汉,兄弟怎敢坐他上首拉着林兴珠坐了第三席。林兴珠大喜,心想军师这个徒弟年纪虽小,可着实够朋友。筵席散后,天地会四人又在厢房议事。陈近南吩咐道:小宝,你有大事在身,你我师徒这次仍不能多聚,明天你就北上罢。韦小宝道:是。只可惜这一次又不能多听师父教诲。我本来还想听吴大哥说说他的英雄事迹,也只好等打平吴三桂之后,再听他说了。

吴六奇笑道:你吴大哥没甚么英雄事迹,平生坏事倒是做了不少。若不是查伊璜先生一场教训,直到今日,我还是在为虎作伥、给鞑子卖命呢。

韦小宝取出吴三桂所赠的那支洋枪,对吴六奇道:吴大哥,你这么远路来看兄弟,实在感激不尽,这把罗刹国洋枪,请你留念。吴三桂本来送他两支,另一支韦小宝在领出沐剑屏时,交了给夏国相作凭证,此后匆匆离滇,不及要回。吴六奇谢了接过,依法装上火药铁弹,点火向着庭中施放一枪,火光一闪,砰的一声大响,庭中的青石板石屑纷飞,众人都吓了一跳。陈近南皱起眉头,心想:罗刹国的火器竟然这等犀利,若是兴兵进犯,可真难以抵挡。韦小宝取出四张五千两银票,交给马超兴,笑道:马大哥,烦你代为请贵堂众位兄弟喝一杯酒。马超兴笑道:二万两银子可太多了,喝三年酒也喝不完。谢过收了。

韦小宝跪下向陈近南磕头辞别。陈近南伸手扶起,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很好,不枉了是我陈近南之徒。韦小宝和他站得近了,看得分明,见他两鬓斑白,神色甚是憔悴,想是这些年来奔走江湖,大受风霜之苦,不由得心下难过,要想送些甚么东西给他,寻思:师父是不要银子的,珠宝玩物,他也不爱。师父武功了得,也不希罕我的匕首和宝衣。突然间一阵冲动,说道:师父,有一件事要禀告你老人家。吴六奇和马超兴知他师徒俩有话说,便即退出。韦小宝伸手到贴肉衣袋内,摸出一包物事,解开缚在包外的细绳,揭开一层油布,再揭开两层油纸,露出从八部四十二章经封皮中取出来的那些碎羊皮,说道:师父,弟子没甚么东西孝敬你老人家,这包碎皮,请你收了。陈近南甚感奇怪,问道:那是甚么

韦小宝于是说了碎皮的来历。陈近南越听脸色越郑重,听得太后、皇帝、鳌拜、西藏大喇嘛、独臂尼九难、神龙教主等等大有来头的人物,无不处心积虑的想得到这些碎皮,而其中竟隐藏着满清鞑子龙脉和大宝藏的秘密,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之事。他细问经过情形,韦小宝一一说了,有些细节如神龙教教主教招、拜九难为师等情,自然略过不提。陈近南沉吟半晌,说道:这包东西实是非同小可。我师徒俩带领会中兄弟,去掘了鞑子的龙脉,取出宝藏,兴兵起义,自是不世奇功。不过我即将回台,谒见王爷,这包东西带在身边,海道来回,或恐有失。此刻还是你收着。我回台之后,便来跟你相会,那时再共图大事。韦小宝道:好那么请师父尽快到北京来。陈近南道:你放心,我片刻也不停留。小宝,你师父毕生奔波,为的就是图谋兴复明室,眼见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百姓对前朝渐渐淡忘,鞑子小皇帝施政又很妥善,兴复大业越来越渺茫。想不到吴三桂终于要起兵造反,而你又得了这份藏宝图,那真是天大的转机。说到这里,不由得喜溢眉梢。

他本来神情郁郁,显得满怀心事,这时精神大振,韦小宝瞧着十分欢喜。陈近南又问:你身上中的毒怎样了减轻些了么韦小宝道:弟子服了神龙教洪教主给的解药,毒性是完全解去了。陈近南喜道:那好极了。你这一双肩头,挑着反清复明的万斤重担,务须自己保重。说着双手按住他肩头。韦小宝道:是。弟子乱七八糟,甚么也不懂的。得到这些碎皮片,也不过碰上运气罢了。每一次都好比我做庄,吃了闲家的夹棍,天杠吃天杠,别十吃别十,吃得舒舒服服。陈近南微微一笑,道:你回到北京之后,半夜里闩住了门窗,慢慢把这些皮片拼将起来,凑成一图,然后将图形牢牢记在心里,记得烂熟,再无错误之后,又将碎皮拆乱,包成七八包,藏在不同的所在。小宝,一个人运气有好有坏,不能老是一帆风顺。如此大事,咱们不能专靠好运道。韦小宝道:师父说得不错。好比我赌牌九做庄,现今已赢了八铺,如果一记通赔,这包碎皮片给人抢去了,岂不是全军覆没,铲了我的庄因此连赢八铺之后,就要下庄。陈近南心想,这孩子赌性真重,微笑道:你懂得这道理就好。赌钱输赢,没甚么大不了。咱们图谋大事,就算把性命送了,那也是等闲之事。但这包东西,天下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那可万万输不得。韦小宝道:是啊,我赢定之后,把银子捧回家去,埋在床底下,斩手指不赌了,那就永远输不出去。陈近南走到窗边,抬头望天,轻轻说道:小宝,我听到这消息之后,就算立即死了,心里也欢喜得紧。韦小宝心想:往日见到师父,他总是精神十足,为甚么这一次老是想到要死问道:师父,你在延平郡王府办事,心里不大痛快,是不是陈近南转过身来,脸有诧异之色,问道:你怎知道韦小宝道:我见师父似乎不大开心。但想世上再为难的事情,你也不放在心上。江湖上英雄好汉,又个个对你十分敬重。我想你连皇帝也不怕,普天之下只郑王爷一人,能给你气受。陈近南叹了口气,隔了半晌,说道:王爷对我一向礼敬有加,十分倚重。韦小宝道:嗯,定是郑二公子这家伙向你摆他妈的臭架子。陈近南道:当年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早誓死相报,对他郑家的事,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郑二公子年纪轻,就有甚么言语不当,我也不放在心上。王爷的世子,英明爱众,不过乃是庶出。韦小宝不懂,问道:甚么庶出陈近南道:庶出就是并非王妃所生。韦小宝道:啊,我明白了,是王爷的小老婆生的。陈近南觉他出言粗俗,但想他没读过书,也就不加理会,说道:是了。当年国姓爷逝世,跟这件事也很有关连,因此王太妃很不喜欢世子,一再吩咐王爷,要废了世子,立二公子做世子。韦小宝大摇其头,说道:二公子胡涂没用,又怕死,不成的这家伙是个混蛋,脓包,他妈的混帐王八蛋。那天他还想害死师父您老人家呢。

陈近南脸色微微一沉,斥道:小宝,嘴里放干净些你这不是在骂王爷么韦小宝啊的一声,按住了嘴,说道:该死王八蛋这三字可不能随便乱骂。

陈近南道:两位公子比较起来,二公子确是处处及不上他哥哥,只是相貌端正,嘴头又甜,很得祖母的欢心韦小宝一拍大腿,说道:是啊,妇道人家甚么也不懂,见了个会拍马屁的小白脸,就当是宝贝了。陈近南不知他意指阿珂,摇了摇头,说道:改立世子,王爷是不答应的,文武百官也都劝王爷不可改立。因此两位公子固然兄弟失和,太妃和王爷母子之间,也常常为此争执。太妃有时心中气恼,还叫了我们去训斥一顿。韦小宝道:这老他老婊子三字险些出口,总算及时缩住,忙改口道:老太太们年纪一大,这就胡涂了。师父,郑王爷的家事你既然理不了,又不能得罪他们,索性给他来个各人自扫门前雪,别管他家瓦上霜。陈近南叹道:我这条命不是自己的了,早已卖给了国姓爷。人生于世,受恩当报。当年国姓爷以国土待我,我须当以国士相报。眼前王爷身边,人材日渐凋落,我决不能独善其身,舍他而去。唉大业艰难,也不过做到如何便如何罢了。说到这里,又有些意兴萧索起来。

韦小宝想说些话来宽慰,却一时无从说起,过了一会,说道:昨天我们本来想把郑克墍这么说着举起手来,一掌斩落,一刀两断,倒也干净爽快。但马大哥说,这样一来,可教师父难以做人,负了个甚么撕主的罪名。陈近南道:是弑主。马兄弟这话说得很对,倘若你们杀了郑公子,我怎有面目去见王爷他日九泉之下,也见不了国姓爷。韦小宝道:师父,你几时带我去瞧瞧郑家这王太妃,对付这种老太太,弟子倒有几下散手。心想自己把假太后这老婊子收拾得服服贴贴,连皇太后也对付得了,区区一个王太妃又何足道哉。陈近南微微一笑,说道:胡闹拉着他手,走出房去。

注:台湾延平郡王郑经长子克是陈永华之婿,刚毅果断,郑经立为太子,出征时命其监国。克执法一秉至公,诸叔及诸弟多怨之,扬言其母假娠,克为屠夫李某之子。郑经及陈永华死后,克为董太妃及诸弟杀害。

当下韦小宝向师父、吴六奇、马超兴告辞。吴马二人送出门去。吴六奇道:韦兄弟,你这个小丫头双儿,我已跟她拜了把子,结成了兄妹。韦小宝和马超兴都吃了一惊,转头看双儿时,只见她低下了头,红晕双颊,神色甚是忸怩。韦小宝笑道:吴大哥好会说。吴六奇正色道:不是说笑。我这个义妹忠肝义胆,胜于须眉,正是我辈中人。做哥哥的对她好生相敬。我见你跟百胜刀王胡逸之拜把子,拜得挺有劲,我见样学样,于是要跟双儿拜把子。她可说甚么也不肯,说是高攀不上。我一个老叫化,有甚么高攀、低攀了我非拜不可,她只好答应。马超兴道:刚才你两位在那边房中说话,原来是商量拜把子的事。吴六奇道:正是。双儿妹子叫我不可说出来,哈哈,结拜兄妹,光明正大,有甚么不能说的韦小宝听他如此说,才知是真,看着吴六奇,又看看双儿,很是奇怪。吴六奇道:韦兄弟,从今而后,你对我这义妹可得另眼相看,倘若得罪了她,我可要跟你过不去。双儿忙道:不不会的,相公他他待我很好。韦小宝笑道:有你这样一位大哥撑腰,玉皇大帝、阎罗老子也不敢得罪她了。三人哈哈大笑,拱手而别。

韦小宝回到下处,问起拜把子的事,双儿很是害羞,说道:这位吴吴爷韦小宝道:甚么吴爷大哥就是大哥,拜了把子,难道能不算数么双儿道:是。他说觉得我不错,定要跟我结成兄妹。从怀里取出那把洋枪,说道:他说身上没带甚么好东西,这把洋枪是相公送给他的,他转送给我,相公,还是你带着防身罢。

韦小宝连连摇手,道:是你大哥给你的,又怎可还我想起吴六奇行事出人意表,不由得啧啧称奇,又想:他名字都叫六奇,难怪,难怪不知另外五奇是甚么一行人一路缓缓回京。路上九难传了韦小宝一路拳法,叫他练习。但韦小宝浮动跳脱,说甚么也不肯专心学武。九难吩咐他试演,但见他徒具架式,却是半分真实功夫也没学到,叹道:你我虽有师徒之名,但瞧你性子,实不是学武的材料。这样罢,我铁剑门中有一项神行百变功夫,是我恩师木桑道人所创,乃是天下轻功之首。这项轻功须以高深内功为根基,谅你也不能领会。你没一门傍身之技,日后遇到危难,如何得了我只好教你一些逃跑的法门。

韦小宝大喜,说道:脚底能抹油,打架不用愁。师父教了我逃跑的法门,那定是谁也追不上的了。九难微微摇头,说道:神行百变,世间无双,当年威震武林,今日却让你用来脚底抹油,恩师地下有知,定是不肯认你这个没出息的徒孙。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没甚么你学得会的本事传给你。韦小宝笑道:师父收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儿,也算倒足了大霉。不过赌钱有输有赢,师父这次运气不好,收了我这徒儿,算是大输一场。老天爷有眼,保佑师父以后连赢八场,再收八个威震天下的好徒儿。

九难嘿嘿一笑,拍拍他肩头,说道:也不一定武功好就是人好。你性子不喜学武,这是天性使然,无可勉强。你除了油腔滑调之外,总也算是我的好徒儿。

韦小宝大喜,心中一阵激动,便想将那些碎羊皮取出来交给九难,随即心想:这些皮片我既已给了男师父,便不能再给女师父了。好在两位师父都是在想赶走鞑子,光复汉人江山,不论给谁都是一样。

当下九难将神行百变中不需内功根基的一些身法步法,说给韦小宝听。说也奇怪,一般拳法掌法,他学时浅尝辄止,不肯用心钻研,这些逃跑的法门,他却大感兴趣,一路上学得津津有味,一空下来便即练习。有时还要轻功卓绝的徐天川在后追赶,自己东跑西窜的逃避。徐天川见他身法奇妙,好生佩服。初时几下子就追上了,但九难不断传授新的诀窍,到得直隶省境,徐天川说甚么也已追他不上了。

九难见他与神行百变这项轻功颇有,倒也大出意料之外,说道:看来你天生是个逃之夭夭的胚子。韦小宝笑道:弟子练不成神行百变,练成神行抹油,总算不是一事无成。

他冲了一碗新茶,捧到九难面前,问道:师父,师祖木桑道长既已逝世,当今天下,自以你老人家武功第一了九难摇头道:不是。天下武功第一六字,何敢妄称眼望窗外,幽幽的道:有一个人,称得上天下武功第一。韦小宝忙问:那是谁弟子定要拜见拜见。九难道:他他突然间眼圈一红,默然不语。韦小宝道:这位前辈是谁弟子日后倘若有缘见到,好恭恭敬敬的向他磕几个头。九难挥挥手,叫他出去。韦小宝甚是奇怪,慢慢踱了出去,心想:师父的神色好生古怪,难道这个天下武功第一之人,是她的老姘头么九难这时心中所想的,正是那个远在万里海外的袁承志。她对袁承志落花有意,袁承志却情有别钟。二十多年来这番情意深藏心底,这时却又给韦小宝撩拨了起来。次日韦小宝去九难房中请安,却见她已不别而去,留下了一张字条。韦小宝拿去请徐天川一念,原来纸条上写着好自为之四个字。韦小宝心中一阵怅惘,又想:昨天我问师父谁是天下武功第一,莫非这句话得罪了她不一日,一行人来到北京。建宁和韦小宝同去谒见皇帝。康熙早已接到奏章,已复旨准许吴应熊来京完婚,这时见到妹子和韦小宝,心下甚喜。

建宁公主扑上前去,抱住了康熙,放声大哭,说道:吴应熊那小子欺侮我。康熙笑道:这小子如此大胆,待我打他的屁股。他怎么欺侮你了公主哭道:你问小桂子好了。他欺侮我,他欺侮我皇帝哥哥,你非给我作主不可。一面哭,一面连连顿足。康熙笑道:好,你且回自己屋里去歇歇,我来问小桂子。建宁公主早就和韦小宝商议定当,见了康熙之后,如何奏报吴应熊无礼之事。一等公主退出,韦小宝便详细说来。康熙皱了眉头,一言不发的听完,沉思半晌,说道:小桂子,你好大胆韦小宝吓了一跳,忙道:奴才不敢。康熙道:你跟公主串通了,胆敢骗我。韦小宝道:没有啊,奴才怎敢瞒骗皇上康熙道:吴应熊对公主无礼,你自然并未亲见,怎能凭了公主一面之辞,就如此向我奏报韦小宝心道:乖乖不得了,小皇帝好厉害,瞧出了其中破绽。忙跪下磕头,说道:皇上明见万里。吴应熊对公主如何无礼,奴才果然没有亲见,不过当时许多人站在公主窗外,大家都是亲耳听见的。康熙道:那更加胡闹了。吴应熊这人我见过两次,他精明能干,是个人才。他又不很年轻了,房里还少得了美貌的姬妾怎会大胆狂妄,对公主无礼。哼,公主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定是她跟吴应熊争吵起来,割了割了他妈的卵蛋。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韦小宝也笑了起来,站起身来,说道:这种事情,公主是不便细说的,奴才自然也不敢多问。公主怎么说,奴才就怎么禀告。康熙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吴应熊这小子受了委屈,你传下旨去,叫他们在京里择日完婚罢,满了月之后,再回云南。韦小宝道:皇上,完婚不打紧,吴三桂这老小子要造反,可不能让公主回云南去。

康熙不动声色,点点头道:吴三桂果然要反,你见到甚么韦小宝于是将吴三桂如何跟西藏、蒙古、罗刹国、神龙教诸方勾结的情形一一说了。康熙神色郑重,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这奸贼竟勾结了这许多外援韦小宝也早知这事十分棘手,不敢作声。再过一会,康熙又问:后来怎样韦小宝说道已将蒙古的使者擒来,述说自己如何假装吴三桂的小儿子而骗出真相,吴应熊如何想夺回罕帖摩,在公主住处放火,反而惨遭阉割,自己又如何派遣部属化装为王府家将,在妓院中争风吃腊、假装杀死罕帖摩。康熙听得悠然伸往,说道:这倒好玩得紧。又道:吴三桂这人,我没见过。那日宫中传出父王宾天的讯息,吴三桂带了重兵,来京祭拜。我原想见他一见,可是几名顾命大臣防他拥兵入京,忽然生变,要他在北京城外搭了孝棚拜祭,不许他进北京城。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说道:鳌拜这厮见事极不明白。如果担心吴三桂入京生变,只须下旨要他父子入京拜祭,大军驻扎在城外,他还能有甚么作为他倘若不敢进城,那是他自己礼数缺了。不许他进城,那明明是跟他说:我们怕了你的大军,怕你进京造反,你还是别进来罢嘿嘿,示弱之至吴三桂知道朝廷对他疑忌,又怕了他,岂有不反之理他的反谋,只怕就种因于此。

韦小宝听康熙这么一剖析,打从心坎儿里佩服出来,说道:当时倘若他见了皇上,皇上好好开导他一番,说不定他便不敢造反了。康熙摇头道:那时我年纪幼小,不懂军国大事,一见之后,没甚么厉害的话跟他说,他瞧我不起,只有反得更快。当下详细询问吴三桂的形貌举止,又问:他书房那张白老虎皮到底是怎样的

韦小宝大是奇怪,描述了那张白老虎皮的模样,说道:皇上连这等小事也知道。

康熙微笑不语,又问起吴三桂的兵马部署,左右用事之人及十大总兵的性情才干;问话之中,显得对吴三桂的情状所知甚详,手下大将哪一个贪钱,哪一个好色,哪一个勇敢,哪一个胡涂,无不了然。韦小宝既惊且佩,说道:皇上,你没去过云南,可是平西王府内府外的事情,知道得比奴才还多。突然恍然大悟,道:啊,是了,皇上在昆明派得有不少探子。康熙笑道:这叫做知彼,百战百胜啊。他一心想要造反,难道咱们就毫不理会小桂子,你这趟功劳很大,探明了吴三桂跟西藏、蒙古、罗刹国勾结。这桩大秘密,我那些探子就查不到。他们只能查小事,查不到大事。韦小宝全身骨头大轻,说道:那全仗皇上洪福齐天。康熙道:把那罕帖摩带进宫来,让我亲自审问。韦小宝答应了,率领十名御前侍卫,将罕帖摩送到上书房来。康熙一见到,便以蒙古话相询。罕帖摩听到蒙古话,既感惊奇,又觉亲切,眼见到宫中的派势,再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将实情说了。康熙一连问了两个多时辰,除蒙古和吴三桂勾结的详情外,又细问蒙古的兵力部署、钱粮物产、山川地势、风土人情、以及蒙古各旗王公谁精明,谁平庸,相互间谁跟谁有仇,谁跟谁有亲。

韦小宝在一旁侍候,听得二人叽哩咕噜的说个不休,罕帖摩一时显得十分佩服,一时又显得害怕,到最后却跪下来不住磕头,似是感恩之极。康熙命御前侍卫带下去监禁。一名小太监送上一碗参汤。康熙接过来喝了,对小太监道:你给韦副总管也斟一碗来。韦小宝磕头谢恩,喝了参汤。只听得书房外脚步响声,一名小太监道:启禀皇上:南怀仁、汤若望侍候皇上。康熙点点头。小太监传呼出去,进来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跪下向康熙磕头。韦小宝大是奇怪,心想:怎么有外国鬼子来到宫里,真是奇哉怪也。两个外国人叩拜后,从怀中各取出一本书卷,放在康熙桌上。那个年纪较轻、名叫南怀仁的外国人道:皇上,今儿咱们再说大炮发射的道理。韦小宝听他一口京片子,清脆流利,不由得咦的一声,惊奇之极,心道:希奇希奇真希奇,鬼子不会放洋屁。康熙向他一笑,低头瞧桌上书卷。南怀仁站在康熙之侧,手指卷册,解释了起来。康熙听到不懂的所在,便即发问。南怀仁讲了半个时辰,另一个老年白胡子外国人汤若望接着讲天文历法,也讲了半个时辰,两人磕头退出。康熙笑道:外国人说咱们中国话,你听着很希奇,是不是韦小宝道:奴才本来很奇怪,后来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了。圣天子百神呵护。罗刹国图谋不轨,上天便降下两个会说中国话的洋鬼子来辅佐圣朝,制造枪炮火器,扫平罗刹。康熙道:你心思倒也机灵。不过洋鬼子会说中国话,却不是天生的。那个老头儿,在前明天启年间就来到中国了,他是日耳曼人。那年轻的是比利时人,是顺治年间来的。他们都是耶稣会教士,来中国传教的。要传教,就得学说中国话。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奴才一直在担心罗刹的火器厉害。今天一听这外国人甚么大炮短铳,说得头头是道,这可就放心啦。康熙在书房中缓缓踱步,说道:罗刹人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能造枪炮,我们一样也能造,只不过我们一直不懂这法子罢了。当年我们跟明朝在辽东打仗,明兵有大炮,我们很吃了些苦头。太祖皇帝就为炮火所伤,龙驭宾天。可是明朝的天下,还不是给我们拿下来了可见枪炮是要人来用的,用的人不争气,枪炮再厉害也是无用。

韦小宝道:原来明朝有大炮。不知这些大炮现下在哪里咱们拿了去轰吴三桂那老小子,轰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康熙微微一笑,说道:明朝的大炮就只那么几尊,都是向澳门红毛人买的。单是买鬼子的枪炮,那可不管用。倘若跟鬼子打仗,他们不肯卖了,岂不糟糕咱们得自己造,那才不怕别人制咱们死命。

韦小宝道:对极,对极。皇上还怕这些耶稣会教士造西贝货骗你,因此自己来弄明白这个道理。从今而后,任他鬼子说得天花乱坠,七荤八素,都骗不了你。康熙道:你明白我的心思。这些造枪炮的道理,也真繁难得紧,单是炼那上等精铁,就大大不易。

韦小宝自告奋勇,说道:皇上,我去给你把北京城里城外的铁匠,一古脑儿的都叫了来,大伙儿拉起风箱,呼扯,呼扯,炼他几百万斤上好精铁。

康熙笑道:你在云南之时,我们已炼成十几万斤精铁啦。汤若望和南怀仁正在监造大炮,几时你跟我去瞧瞧。韦小宝喜道:那可太好了。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皇上,外国鬼子居心不良,咱们可得提防一二。那造炮的地方,又有火药,又有铁器,皇上自己别去,奴才给你去监督。康熙道:那倒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关涉到国家气运,我如不是亲眼瞧着,终不放心。南怀仁忠诚耿直。汤若望的老命是我救的,他感激得不得了。这二人决不会起甚么异心。韦小宝道:皇上居然救了外国老鬼子的老命,这可奇了。

康熙微笑道:康熙三年,汤若望说钦天监推算日食有误,和钦天监的汉官双方激辩。钦天监的汉官杨光先辩不过,就找他的岔子,上了一道奏章,说道汤若望制定的那部大清时宪历,一共只推算了二百年,可是我大清得上天眷祤,圣祚无疆,万万年的江山。汤若望止进二百年历,那不是咒我大清只有二百年天下吗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说道:厉害,厉害。这外国老鬼会算天文地理,却不会算做官之人的手段。康熙道:可不是么那时候鳌拜当政,这家伙胡里胡涂,就说汤若望咒诅朝廷,该当凌迟处死。这道旨意送给我瞧,可给我看出了一个破绽。韦小宝道:康熙三年,那时你还只十岁啊,已经瞧出了其中有诈,当真是圣天子聪明智慧,自古少有。

康熙笑道:你马屁少拍。其实这道理说来也浅,我问鳌拜,这部大清时宪历是几时做好的。他说不知道,下去查了一查,回奏说道,是顺治十年做好的,当时先帝下旨嘉奖,赐了他一个通玄教师的封号。我说:是啊,我六七岁时,就已在书房里见过这部大清时宪历了。这部历书已做成了十年,为甚么当时大家不说他不对这时候争他不过,便来翻他的老帐那可不公道啊。鳌拜想想倒也不错,便没杀他,将他关在牢里。这件事我后来也忘了,最近南怀仁说起,我才下旨放了他出来。韦小宝道:奴才去叫他花些心思,做一部大清万年历出来。康熙笑了几声,随即正色道:我读前朝史书,凡是爱惜百姓的,必定享国长久,否则尽说些吉祥话儿,又有何用自古以来,人人都叫皇帝作万岁,其实别说万岁,享寿一百岁的皇帝也没有啊。甚么万寿无疆,都是骗人的鬼话。父皇谆谆叮嘱,要我遵行永不加赋的训谕,我细细想来,只要遵守这四个字,我们的江山就是铁打的。甚么洋人的大炮,吴三桂的兵马,全都不用担心。

韦小宝不明白这些治国的大道理,只是喏喏连声,取出从吴三桂那里盗来的那部正蓝旗四十二章经,双手献上,说道:皇上,这部经书,果然让吴三桂这老小子给吞没了,奴才在他书房中见到,便给他来个顺手牵羊,物归原主。康熙大喜,说道:很好,很好。太后老是挂念着这件事。我去献给她老人家,拿去太庙焚化了,不管其中有甚么秘密,从此再也没人知道。

韦小宝心道:你烧了最好这叫做毁尸灭迹。我盗了经中碎皮片儿的事,就永远不会发觉了。

他回到了自己子爵府,天黑之后,闩上了门,取出那包碎皮片,叫了双儿过来,说道:有一桩水磨功夫,你给我做做。吩咐她将几千片碎皮片拼凑还原。双儿伏在案上,慢慢对着剪痕,一片片的拼凑。但数千片碎皮片乱成一团,要凑成原状,当真谈何容易韦小宝初时还坐在桌边,出些主意,东拿一片,西拿一片,帮着拼凑,但搞了半天,连两块相连的皮片也找不出来,意兴索然,径自去睡了。次日醒来,只见外边房中兀自点着蜡烛,双儿手里拿着一片碎皮,正怔怔的凝思。韦小宝走到她身后,哇的一声大叫。双儿吃了一惊,跳起身来,笑道:你醒了韦小宝道:这些碎皮片儿可磨人得紧,我又没赶着要,你怎地一晚不睡快去睡罢双儿道:好,我先收拾起来。韦小宝见桌上一张大白纸上已用绣花针钉了十一二块皮片,拼在一起,全然吻合,喜道:你已找到了好几片啦。双儿道:就是开头最难,现下我已明白了一些道理,以后就会拼得快些。将碎皮片细心包在油布包裹里,连同那张大白纸,锁在一只金漆箱中。韦小宝道:这些皮片很是有用,可千万不能让人偷了去。双儿道:我整日守在这里,不离开半步便是。就是怕睡着出了事。韦小宝道:不妨,我去调一小队骁骑营军士来,守在屋外,给你保驾。双儿微笑道:那就放心得多了。韦小宝见她一双妙目中微有红丝,足见昨晚甚是劳瘁,心生怜惜,说道:快睡罢,我抱你上床去。双儿羞得满脸通红,连连摇手,道:不,不,不好。韦小宝笑道:有甚么好不好的你帮我做事,辛苦了一晚,我抱你上床,有甚么打紧说着伸手便抱。双儿咭的一声笑,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韦小宝连抱了几次,都抱了个空,自知轻身功夫远不及她,心头微感沮丧,叹了口气,坐倒在椅上。双儿笑吟吟的走近,说道:先服侍你盥洗,吃了早点,我再去睡。韦小宝摇头不语。双儿见他不快,心感不安,低声道:相公,你你生气了吗韦小宝道:不是生气,我的轻功太差,师父教了许多好法门,我总是学不会。连你这样一个小姑娘也捉不到,有甚么屁用双儿微笑道:你要抱我,我自然要拚命的逃。韦小宝突然一纵而起,叫道:我非捉到你不可。张开双手,向她扑去。双儿格格一笑,侧身避开。韦小宝假意向左方一扑,待她逃向右方,一伸手扭住了她衫角。双儿啊的一声呼叫,生怕给他扯烂了衫子,不敢用力挣脱。

韦小宝双臂拦腰将她抱住。双儿只是嘻笑。韦小宝右手抄到她腿弯里,将她横着抱起,放到自己床上。双儿满脸通红,叫道:相公,你你

韦小宝笑道:我甚么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笑道:快合上眼,睡罢。转身出房,带上了门,心道:这丫头怕我着恼,故意让我抱住的。来到厅上,吩咐亲兵传下令去,调一队骁骑营军士来自己房外守卫。这几天之中,他将云南带来的金银礼物分送宫中妃嫔、王公大臣、侍卫、太监;心中盘算:若说是吴三桂送的,倒让人领了这老小子的情,不如让老子自己来做好人。于是吴三桂几十万两金银,都成了钦差大臣、骁骑营都统韦小宝的礼物。收礼之人自是好评潮涌。宫中朝中,都说皇上当真圣明,所提拔的这个少年都统精明干练,居官得体。这些日子中,双儿每日都在拼凑破碎羊皮,一找到吻合无误的皮片,便用绣花针钉住。韦小宝每晚观看,见拼成的图形越来越大,图中所绘果然都是山川地形,图上注着弯弯曲曲的文字。双儿道:这些都是外国字,我可一个也不识。韦小宝在宫中住得久了,却知写的是满洲字,反正连汉字他也不识,图中所写不论是甚么文字,也都不放在心上。到得第十八天晚上,韦小宝回到屋里,只见双儿满脸喜容。他伸手摸了摸她下巴,问道:甚么事这样开心双儿微笑道:相公,你倒猜猜看。

昨晚临睡之时,韦小宝见只余下二三百片碎皮尚未拼起。这门拼凑功夫,每拼起一片,余下来的少了一片,就容易了一分。最初一两天最是艰难,一个时辰之中,未必能找到两片相吻合的碎皮,到得后来便进展迅速了。他料想双儿已将全图拼起,是以喜溢眉梢,笑道:让我猜猜看。嘿,你定是裹了几只湖州粽子给我吃。双儿摇头道:不是。韦小宝道:你在地下捡到了一件宝贝双儿道:不是。韦小宝道:你义兄从广东带了好东西来送给你双儿道:不是,路这么远,怎会送东西来啊。韦小宝道:庄家三少奶捎了信来双儿摇摇头,眉头微蹙,轻声道:没有。庄家三少奶她们不知好不好,我常常想着。韦小宝叫道:我知道了,今天是你生日。双儿微笑道:不是的,我生日不是今天。韦小宝道:是哪一天双儿道:是九月十忽然脸上一红,道:我忘记了。韦小宝道:你骗人,自己生日怎会忘记了对了,对了。一定是这个,你在少林寺的那个老和尚朋友瞧你来啦。双儿噗哧一笑,连连摇头,说道:相公说话真是好笑,我有甚么少林寺的老和尚朋友你才有啦。韦小宝搔搔头皮,沉吟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可难猜了。我本来想猜,是不是你已拼好了图样呢不过昨晚见到还有二三百片没拼起,最快也总得再有五六天时光。双儿双眼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微笑道:倘若偏偏是今天拼起了呢韦小宝摇头道:你骗人,我才不信。双儿道:相公,你来瞧瞧,这是甚么

韦小宝跟着她走到桌边,只见桌上大白布上钉满了几千枚绣花针,几千块碎片已拼成一幅完整无缺的大地图,难得的是几千片碎皮拼在一起,既没多出一片,也没少了一片。韦小宝大叫一声,反手将双儿一把抱住,叫道:大功告成,亲个子邬。说着向她嘴上吻去。双儿羞得满脸通红,头一侧,韦小宝的嘴吻到了她耳垂上。双儿只觉全身酸软,惊叫:不,不要韦小宝笑着放开了她,拉着她手,和她并肩看那图形,不住口的啧啧称赞,说道:双儿,若不是你帮我办这件事,要是我自己来干哪,就算拼上三年零六个月,也不知拼不拼得成。双儿道:你有多少大事要办,那有时光做这种笨功夫韦小宝道:啊哟,这是笨功夫么这是天下最聪明的功夫了。双儿听他称赞,甚是开心。

韦小宝指着图形,说道:这是高山,这是大河。指着一条大河转弯处聚在一起的八个颜色小圈,说道:全幅地图都是墨笔画的,这八个小圈却有红、有白、有黄、有蓝,还有黄圈镶红边儿的。啊,是了,这是满洲人的八旗。这八个小圈的所在,定是大有古怪。只不知山是甚么山,河是甚么河。双儿取出一叠薄棉纸来,一共三十几张,每一张上都写了弯弯曲曲的满洲文字,交给韦小宝。韦小宝道:这是甚么是谁写的双儿道:是我写的。韦小宝又惊又喜,道:原来你识得满洲字,前几天还骗我呢。说着张开双臂,作势要抱。双儿急忙逃开,笑道:没骗你,我不识满洲字,这是将薄纸印在图上,一笔一划印着写的。

韦小宝喜道:妙计,妙计。我拿去叫满洲师爷认了出来,注上咱们的中国字,就知道图中写的是甚么了。好双儿,宝贝双儿,你真细心,知道这图关系重大,把满洲字分成几十张纸来写。我去分别问人,就不会泄漏了机密。双儿微笑道:好相公,聪明相公,你一见就猜到我的用意。韦小宝笑道:大功告成,亲个子邬。双儿一听。反身一跃,逃出了房外。韦小宝来到厅上,吩咐亲兵去叫了骁骑营中的一名满洲笔帖式来,取出一张棉纸,问他那几个满洲字是甚么意思。那笔帖式道:回都统大人:这额尔古纳河、精奇里江、呼玛尔窝集山,都是咱们关外满洲的地名。韦小宝道:甚么叽哩咕噜江,呼你妈的山,这样难听。那笔帖式道:回都统大人:额尔古纳河、精奇里江、呼玛尔窝集山,都是咱们满洲的大山大江。韦小宝问:那在甚么地方那笔帖式道:回都统大人:是在关外极北之地。韦小宝心下暗喜:是了,这果然是满洲人藏宝的所在。他们把金银珠宝搬到关外,定然要藏得越远越好。说道:你把这些唏哩呼噜江、呼你妈的山的名字,都用汉字写了出来。那笔帖式依言写了。

韦小宝又取出一张棉纸,问道:这又是甚么江、甚么山了那笔帖式道:回都统大人:这是西里木的河,阿穆尔山、阿穆尔河。韦小宝道:他妈的,越来越奇啦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好好的名字不取,甚么希你妈的河,甚么阿妈儿、阿爸儿的。那笔帖式满脸惶恐,请了个安,说道:卑职不敢胡说八道,在满洲话里,那是另有意思的。韦小宝道:好,你把阿妈儿、阿爸儿,还有希你妈的河,都用汉字注在这纸上。回头我还得去问问旁人,瞧你是不是瞎说。那笔帖式道:是,是。卑职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跟都统大人胡说。韦小宝道:哈,你有天大胆子么那笔帖式道:不,不,卑职胆小如鼠。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来人哪,拿五十两银子,赏给这个胆小如鼠的朋友。喂,这些希你妈的河,希你爸的山,你要是出去跟人说了,给我一知道,立即追还你五十两银子,连本带利,一共是一百五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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