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秦深穿了一件纯白色的高领毛衣,灰白色的高腰牛仔裤,脸上铅华未施,纯黑的头发剪成了短碎,干净而简单。

再次看到他,我居然很平静,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笑:“嗨!”

秦深站在门口,目光中星转斗移,不信、不安、不解、惊异、兴奋、爱恋…还有浓浓的忧郁。

“不认识了?”我还是柔柔地笑着,真的,在这个寒冷的季节,看到最不可能看到的人,我竟没有吃惊,亦没有狂喜,似乎料定了他会来,就像张爱玲形容的那样,于千万人之中,与无垠的空间,无限的时间长河里,遇到了那么一个人,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

今天是阴历腊月二十六,再过四天就是春节了。

天有些灰沉沉的,秦深站在那里,宛如从灰蒙蒙的天空射进来的一缕阳光,让我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而明亮。

秦深没有开口,盯着我出神。

然后,他就突然奔跑过来,迅速地拉我入怀,紧紧地抱着我,惟恐我如空气消失一样。

他用他的脸磨蹭着我的脖子,鼻息暖暖地拂过我的肌肤。

良久,良久,他沙哑哽咽的声音才在我的耳边萦绕。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呆在这里?为什么?玺?玺?”他呢喃着,似在问我,又似并不在乎答案。

“没事,没事的!我还是我,我还好好的。”我伸手揽住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那清爽的感觉一如当初我第一次将他拥入怀中时那样,清新、干净。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愈加哽咽起来“怎么可以这样?玺,你知道我有多担心,我怕!我好怕历史重演…”他开始全身痉挛,我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容天已经收起他的报纸,见我望他,微微一笑,面容平静,看不出对gay有什么反感或强烈反应,他的表情依然冷冷的,眼神却很真挚:“外面冷,扶他进屋去吧。”

于是我半拖半抱着秦深走进我的房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掩上了门。

秦深坐在床沿上,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考证我说的真假,他有那样一双乌沈忧郁的水濡双瞳,微微地侧着头,若有所思地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我,三亚所见的那个浮华妖丽的秦深不见了,他又恢复了我记忆中的样子,痴痴的,傻傻的。

他说:“你知道吗?我妈就是死在精神病院的。那时候我还那么小,妈妈抱着我说‘深儿,我没病,我不想住这儿,我想回家。深儿,我没病…’直到临终前,她还在喃喃地说‘我没病,孩子,我真的没病。’虽然那时候我还不到七岁,可我知道妈妈说的是真的,她没病,是外公、齐戈、秦白他们合伙把她关进去的,可是她没病,她只不过是太爱着一个人,爱到痴,爱到傻罢了。”

他又开始哭起来,他说:“妈妈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她说‘深儿,千万别去爱一个人,这个世界疯了,不会容许真正的爱情存在!’”

我的心开始阵阵抽搐,很久了,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为他眼中隐隐的忧郁而惊心,也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如来——他受到过这么多的折磨。

“可是,我遇到了你。最早的时候是在马瑞那里,他有你和他的几张合影照片,很阳光,很酷,嚣张得让我发呆,我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如此澄澈,我几乎在那一瞬间就惊恐地明白了我会陷落,妈妈给我讲的那些都烟消云散,我喜欢上一个人,没有办法地喜欢…”

简直像一个故事,我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无限地忧伤,他是这么痴情的一个男孩,而我…

“当我听说你出了事,并且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我简直被吓蒙了,我不能想象,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会把好人也活活地逼疯…我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玺,玺,不要,我不要这样,妈妈已经走了,你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即使你疯了,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傻瓜!”我抱着他,鼻头发酸,眼睛发痛,只能一遍遍地讲:“傻瓜,傻瓜,傻瓜…”

如坠梦中,掌心下却真实地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我的胸口被涨得满满的,无法言语。

人生苦短,无法计较太多,人们往往浪费太多时间去追求所谓的永恒,却不知刹那间也是永恒的存在。

有这样的时刻,让我紧紧地拥抱着他,他也紧拥着我,就够了,足够了!

前尘往事已成空,未来亦只是一个虚幻的梦,不要想,不要理吧,只要这一刻就够了,足够了!

这一刻,我心永恒。

秦深的双手从我的胸膛抚过我的颈项,再爬上我的脸颊,粗糙的皮肤,硬硬的胡茬,在他柔软的掌心划下一道一道的眷恋,重新唤醒埋在掌心的记忆。

我怜惜地看着他,怜惜地看着他眉宇间紧锁思念,怜惜地看着他眼角积聚的辛酸,怜惜地看着他眼底深埋的忧伤。

这个坚强的孩子,总是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现,总是纯净如冰雪中的寒梅,瑟瑟地却坚强地把他的清香散播给周围。

我低下头,轻轻地含住他发青的双唇。

轻轻地吻,烙下属于我的印痕,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如蝶翼。

我说:“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就是我的人,疯也好,狂也好,我只要一个人,你要记着——youaremyfirst,youaremylast!”

秦深再次哭起来,像只受了伤的雏鸟,埋在母翼之下,任我如何努力也不肯抬起头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的哭泣变成了轻轻的抽噎,就像微风偶尔拂过水面,漾起的涟漪一圈圈地荡开去,终于又渐渐平息,水面重新恢复平静——他睡着了。

我叹口气,看得出他风尘仆仆满面风霜,他上次说是去吧黎,这次又是从哪里匆匆赶来的?

他是太要强的人,母亲的事到现在才对我讲,而我所不知道的,他所背负的伤痕还有多少?

看着他纯净如孩子般的睡容,突然一阵阵的悸动,从来没有过的疼惜一浪又一浪地将我卷裹,好好爱他,再不让他受一点点伤害…

我没有拉窗帘,外面的灯火透过玻璃映在我的眼帘上,秦深依然在睡,似乎累坏了,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就那么睁着眼静静地躺着,仿佛躺在一条静静流动的河流里,那一刻我听到地下河在我身体里翻腾,浪花四溅。

我又冲了一个凉,重新躺回床上,折腾了许久,才昏昏睡去…

我爱。swisen.com

我欲。

我要。

我狂。

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爱与欲的战场。

激情的硝烟四起。

颤粟。

侵入。

融合。

痴狂。

男人的枪手在午夜洞穿欲望的身体。

男人的玫瑰在枪口下悲伤地绽放又枯萎。

在激情的迷乱中,我听到一个声音清晰地说:“我爱你呵我爱你…”

小心地把秦深蜷缩的身体拉平,他咕哝了一声继续睡去,右手依然紧紧握着我的**他的honest。

我拉上被子为他盖好,屏着气凑近他侧着的脸,看了一会他清俊的轮廓,小心翼翼地仰面躺下,刚见他时的感觉重新涌了上来,我终于明白,那是一种失落,一种隔着玻璃看美丽的世界,整个世界却与我隔绝的悲哀。

我想起十六岁那年的日日夜夜,那些难熬的青春期的夜晚,可怜的我在马瑞均匀的呼>吸>声中细数自己的心跳。认识秦深之后,那些放纵的夜晚又是如何的欢欣雀跃,以为自己拥有了爱情便同时拥有了全世界。

秦深在那里静静地躺着,像一片白色的睡莲,暗香浮动。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和憋闷了一个多月的我不同,秦深看起来满面的憔悴,他一定是累坏了。

夜色。

夜色如水,荒凉的,但美丽的,在医院的围墙上面夜色低低地潜伏着。

在这个小院子里有两株腊梅,前几日已经鼓起了小小的花苞,不知几时会绽放。

我翻身坐起来,面对着窗外,愣着,没有一丝睡意,便走出房间,走到院子里。

容天在隔壁的房间,亮着灯,在桌子前看报纸,冷冷的,安静的。

我在外面轻轻敲敲了他的窗子,他抬起头来,笑了笑,打开窗子:“还没睡呢?”

“睡不着,你不也一样?”

也许冷风吹了进去,容天开始剧烈地咳嗽,他笑了起来,笑容扯动他枯瘦的脸庞,薄得像一层纸:“晨晨昏昏,睡睡醒醒,对我来说早就没什么区别了。”

“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我低叹一声“看你快要冻感冒了,关了窗子吧。”

他笑:“没关系,正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了,你怎知我是在用苦肉计?说来听听。”

我有些诧异,他显然是因为那句话才对我有了兴趣吧,我轻轻地笑:“什么人有病,什么人没病,我想我还可以分辨得出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和你同样都是被逼进这里来的,看着你,格外有惺惺相惜之感。”

“英雄所见略同才会惺惺相惜,你已当自己是英雄了么?”容天的眉峰微拢,又咳嗽起来。

“是英雄还是枭雄,都没关系,只要不是狗熊就好。”我依然微笑。

“你以后想做什么?”容天问,很认真的。

“黄飞鸿。”我说,说完自己也忍不住乐了,忽然心情大好,想起那段激荡人心的歌曲,不由来了兴致“知道他是谁吗?”

容天摇摇头,亦是很认真的。

我张大了嘴吧,怀疑这个一身贵族气的男人是不是在真空里长大的。

容天说:“那是一个侠者吧?看你的外表,以为你是个极前卫的新新人类呢。”

我说:“我喜欢红酒,喜欢跳舞,但更多时候,我常将自己想象成一名剑客,手握鱼肠,长袍飞动。”

容天审视着我,最后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年轻,有这样年轻的梦想,不过,这或许不适合你,你的气质应该成为一名王者,沉着冷静,雍容大度。”

我哈哈大笑:“容天啊容天,你真会开玩笑,世上没有比我更莽撞冲动的了,何来沉着冷静?世上没有比我更自恋的了,何来雍容大度?你真会说笑。”

容天也轻轻地笑:“对了,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电子工程。”

“懂得商业运作?你似乎对商战很熟悉。”

“兼修西方经济学,对这方面有些兴趣而已,容氏曾是我最想加入的电子产业集团。”

“那么现在呢?容氏就要被人收购了。”容天的脸色变得阴沈。

“我不认为容氏会输,尤其在见了你之后。”

“哦?何来此说?”

“感觉。”

“感觉是带有很大欺骗性的,这个世界需要用理性分析来掌控。”

“那么好吧,我说——你之所以演出这么一出苦肉计,不外乎想拖延联华收购的时间,容氏将苦肉计与空城计并施,如此一来,反而让联华开始疑神疑鬼,害怕你们这么做的背后是不是有着一个大阴谋,在这之中,联华最害怕的是被容氏反收购,因为从两家公司的总资产来比较,联华并不占太大优势,而只不过是近两年容氏将相当多的资金投在了新品开发与房地产上,能够用来流通的资金额不够在限定时间内进行反收购——其实联华稍微一犹豫,就会给你们一个资金回笼的机会,时间拖得越久,对容氏愈有利,不过——前日联华已正式宣布收购容氏,如果你再不出击,恐怕就没机会了。”

容天的表情越来越冷,眼神却越来越热烈,正当他想说什么,忽然又止声,眼神越过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到只穿了件睡衣的秦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醒来你就不见了。”他试图向我们微笑,眼睛却雾湿一片。

我走过去抱住他,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傻瓜,怎么越来越傻?”

秦深小声嘀咕:“你才傻瓜呢,把我一个人丢在屋里自己跑出来聊天。容先生,让你见笑了。”

“哪里。”容天一直微笑着,眼神却很严肃“秦深——是吧?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容天就好,我告诉你,看好你的爱人哟,他可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小子。”

我小声呜哝:“聪明就不会被人关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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